“知青”是这样成家的(四) 咪咪是上海女“知青”,在来农场的上海人中算很漂亮的。可是她成了“国民党特务”的女儿;她妈妈在上海竟然是“潜伏的国民党敌特分子”。1976年咪咪还在农场当“知青”的时候,有一天公安部门来调查一个“案件”,咪咪牵连其中。情况是这样的,当时台湾有专门对“大陆匪区”的广播。有一次在广播中“揭露了知识青年生活的苦难”,目的当然是“揭露中共统治的残暴、黑暗(台湾电台语)”。大概国民党当局出于真正“揭露”的目的,广播中讲述此事中竟提到是XX农场XX分场上海“知青”“提供”。 你知道,中共公安部门也不是“吃素的”,立即“顺藤摸瓜”,找到我所在分场,立即锁定“提供反动资料者”是咪咪!而她马上“供认不讳”,承认常给母亲写信诉说农场生活艰苦,干部对“知青”的种种跋扈和欺侮。其实这再正常不过,农村生活确实苦,很多农场基层干部水平本来如此嘛;他们根本没什么文化,好多是军队复员或转业的军人。 事情的结果是咪咪的母亲很快被作为“国民党潜伏特务”处决!不过这事儿真匪夷所思。如果这位母亲是“国民党潜伏特务”,那国民党特务部门对她的利用也太傻,太得不偿失。怎么呢?就这样让一名很有价值的潜伏特务暴露吗?这简直是国民党特务部门的巨大损失嘛。但再一想,这位母亲很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国民党特务,但她会向亲朋好友诉说女儿的信,而亲朋好友可以再次传播这事情。在此事的传播过程中,真正的国民党潜伏特务会知道,并将此信息传递给台湾国民党特务部门。国民党特务部门为了体现此事的真实性,就说得很具体。其结果竟然导致咪咪的母亲被杀! 咪咪成了“国民党特务”的女儿后,在宿舍里谁都不敢和她有什么来往。她自己内心当然是悔恨、苦闷和绝望。她甚至屡次想到自杀。可是北京知青“羊倌儿”还是总缠着咪咪。他真是羊倌,在畜牧连的活是放羊。这活儿轻松,就是一个人,挺没劲的。因为他放羊,所以大家就叫他“羊倌儿”,他的真名李燕生人们反倒很少说。他人随和,性格开朗,个子高高的,有张总也长不大的娃娃脸。当时农场男女青年不怎么来往,但“羊倌儿”总是在宿舍里说他喜欢咪咪。“她好看。”他总这么说,并且平常见到咪咪就设法主动搭讪。 那时小巧玲珑的咪咪根本就没想和“羊倌儿”交往,在他没话找话时总是笑笑,“你这个人。我比你大好几岁,当你姐姐吧。”“羊倌儿”虽然一直“烟袋锅子一头热”,但俩人彼此就还真的比较熟,有时相互间还有说有笑的。咪咪也是性格外向的人嘛;在宿舍里她也总是嗓门很大,应该是大家的“活宝”。但咪咪一下子成了“国民党特务”的女儿,不但周围的人不敢理,她自己的个性好像都大变,成天不说一句话。然而“羊倌儿”我行我素,照常见到咪咪就打招呼,说些个“不正经”的话。 有一天咪咪看周围没什么人便说:“你别给自己找麻烦好不好?其实你也是给我找麻烦。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你…你说了你是我姐姐。”“羊倌儿”有点乞求似的看着咪咪。 “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从心里感谢你。但是…但是,我们总不能给自己找麻烦。” 咪咪说的“麻烦”确实有。分场的保卫干事几次找咪咪,要她“加强自身的思想改造,老老实实地做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资产阶级生活作风’”;这是暗指她和“羊倌儿”的来往。“羊倌儿”也被农场干部找过几次,要他“站稳阶级立场”。 “羊倌儿”默默地看着咪咪远去。但第二天傍晚,苦闷的咪咪在场区外的农田到散步的时候,忽然“羊倌儿”路边的小树林中闪出来,他跑过来塞给咪咪一封信,马上又转身跑掉了。信就五个字,就是“咪咪,我爱你”。咪咪看完放声大哭。以后他俩如果碰上就对视传情,但彼此不再说笑。 到了1977年,农场各地“知青”开始陆陆续续地返城。“羊倌儿”在年底走的时候找机会和咪咪说“我这辈子只爱你”。可咪咪当时竟然告诉“羊倌儿”“我还是当你姐姐好”。回城的“羊倌儿”总给咪咪写信。然而她从来也不回信。1980年咪咪也返回上海了,但她不告诉“羊倌儿”。她刚回上海,“羊倌儿”的信就到了。这小子有很多上海“知青”朋友,人家会把咪咪返城的消息告诉“羊倌儿”的。这时咪咪给“羊倌儿”写了信,告诉他“我只当你的姐姐。我希望你找到合适的终身伴侣,别再想我”。而“羊倌儿”则我行我素,他在信中说“好吧,你是我姐姐,我这辈子就你这个‘姐姐’了”。 1981年的一天,“羊倌儿”忽然收到咪咪的信。信写的极其简单:赶紧来上海。我要和你谈谈。 “羊倌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有一种很高兴的感觉。他匆匆赶到上海见到咪咪,对方劈头一句:“我们全家很快迁居香港了,你愿意跟我去吗?” “羊倌儿”眼睛都瞪圆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咪咪笑笑,“你同意,就不是我的弟弟了。”“羊倌儿”一下子趴在咪咪怀里使劲哭。咪咪也抱着他哭。 “我现在没原来好看了吧?”咪咪问。 “你在我眼里永远好看。”“羊倌儿”喃喃地说。 在我们“上山下乡”四十周年纪念会时,咪咪和“羊倌儿”也从香港赶来聚会。我们大家都问“羊倌儿”香港的“鸟语”学得怎么样?在香港活得如何?他笑笑,“香港话总算能听懂了,但说还是结结巴巴。我当个卡车司机,干得还行。咪咪从来都是好脸儿(意思是咪咪对他好)。”女人们问咪咪“日子过得如何”。咪咪笑起来,“三个男孩儿(她和‘羊倌儿’生了两个,另一个是‘羊倌儿’)真忙死了,也烦死我了,成天给我惹祸。”咪咪由衷地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