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二神道
S先生
前一晚,与S先生相约:早七点半在积水潭见。
相约的还有中国第一位敢于面对公众的爱滋病感染者,刘子亮。北京的春天很糟糕,风狂沙大。而我分明看到了那被高楼挤压的柳树,绿的枝条,在漫漫的黄沙中,清新潇脱地摆动——分明是在昭示青春的生命之美。“忽见陌上杨柳色”这时,太阳的光,溅玉一般向我坠落。我淹在一片红的、翠的、亮的、暖的光线里,生命轻如枝尖的叶子。我就是那柳的枝了。我背对着光,光穿透了我。我的影子打在地上,光和云,在我影子上蠕动。我扭过脖子。我看到了一大股阳光,喷射而出,从桥洞的那边,随着喷射而出的还有车流。我知道其中会有我的朋友。我知道再陌生的世界,也有熟悉的声音。风沙,在阳光里退潮了,浮现的是清晰的城市。这时,一辆车子停下。我扬眼看到那车子的车窗迅速摇下,一个穿唐装,围大围脖儿的汉子,探出脑袋冲我喊:“上车!”他没下来,车后门打开,一位脸膛红红的青年,走下来朝我一笑:“我是刘子亮。”我根本没想到他竟然会是爱滋病患者。我们同时进了车。
不大久,来到S先生的工作室。
我们想再做一部刘子亮先生的纪录片。S先生的工作室挤拥不堪。S先生布置好访谈设备。然后,打开录放机,我们开始看北京电视台拍的关于刘子亮的片子;看《面对面》王志采访刘子亮的片子,S先生说,他听到刘子亮前妻自杀时掉了泪。这时,我感受到S先生的深情。当谈起河南乡下那么多青年人为了生活去卖血而染上爱滋病的现状时,S先生挥动拳头,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大段言论。看著他那激情澎湃的神态,我突然想到:如果天下大乱,S先生定会是一员战士。他会驾着战车,嘶喊着,挥舞着长矛。对,他的武器,应该是长矛,决不是短枪之类。他还应该有个情人。他的热情与男儿血性,会在他的情人面前,轰然塌下。灰飞烟灰。咝咝低喘。像一堵倒塌的墙。散着热气。这时,电话响了。S先生的妻子,打来一电,说是电视正插播新闻:XX被炸了。S先生忙地打开电视。可是没有。他突然笑了:今天是愚人节吧,笑容陡然然像个孩子,“哈!哈哈!”刘子亮也笑起来,在北京的春天里,他们二人的笑声脆亮,浑然忘掉疾病与某些不可预知的灾难。
L先生
京都买酒赊一醉,
携子临门扑蝶风。
春规先啼露已堕,
花落后溪芳无踪。
豪家乍入深似海,
荡气回肠丝管声。
夜夜宴饮斗星汉,
不觉白鹿蹄溪东。
这篇打油诗,是那天L先生带我游历了他的京郊大宅后,我随手写给他的。
L先生似乎很乐意跟文艺界人士打交道。在他的大客厅里,显眼地挂着他与相声演员李金斗,与书法家刘炳森,还有与一些演艺界的人士的合影,或者是这些人士给他的题字与题赠的书画作品等。与L先生也认识交往多年,他也曾声称凡我的书他全要买来。实在感谢他这样豪气,但毕竟才情有限,十几年下来,断断续续也没写出多少东西,倒真是愧对了他这份心情。
这次来京,又蒙L先生招待。
其实,我早就该想写一些关于L先生的文字,一直没有时间,就是有时间,也因为偷懒没有来写,与L先生相别已有些日子,人静下来,会想到他。人常说,“秀才人情半张纸”,又想起日常叹息,“人情薄如纸”啊,检讨一下自身,更添了一些难堪。今天,坐在阳光下的书桌边,我就想写一点L先生了。L先生是快乐的。他吃肉,不想减肥;他喝酒,不怕伤胃;他有好多女性朋友,却不惧内。所以,他是快乐的。快乐的人是单纯的,他却表现得色彩斑澜;快乐的人是透明的,他透明的有些怕人,甚至惊心。比如,他说话,总是赤裸裸的,全无顾及。他说了,一些人不敢说的,却是内心里渴望说的;他做了,一些人不敢做的,却是内心里想着做的,所以,他有勇气,在俗世里混,是有俗胆。也因为他的直爽与无忌,使他很容易在周边生活中有人缘。他总是有一大帮朋友,五花八门,各色人等。朋友有个什么团难,不用说,只要他听说,没过几天,他已经帮助解决。所以,我又说他应该有一颗佛心。他在雅者面前俗,但俗得可爱;在俗的面前雅,却雅得得体。活成了自己。并将自己活脱脱地展示给你,让你有熟悉感,而没有距离感,因此,你会觉得他是没有文明化没有教条化的一个人,脱下伪装的人,所以,他在社会生活中活得潇洒——如果你想快乐,请找L先生,因为L先生总似乎是快乐的。
2005年初写北京。
2012年改订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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