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师道尊严 ——摘自《二话集》
我究是不知西方社会大学里的教授是如何当的,难道真的是学生都要非听从老师的?学生稍有异见,老师就觉得是冒犯?并要与之断绝师徒关系否?诚如是,那这大学校堂是不是集中营?大学教授是不是带兵打仗的司令、教官? 呼呜,我不了解西方也,然而,我还是能谈些东方的师徒事。 比如孔夫子与他的学生。诸君知道,孔老夫子最得意的弟子该是颜回。为什么呢?不妨读一下《孔子家语》:“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世不我用,有国者之丑也,夫子何病焉?不容,然后见君子。’” 原来颜回是会拍他老师马屁的。 且这马屁拍得非是一般大,而是二般大,巨大。翻译成现代言语,就是——老师啊,您的学问真是高深啊,高深得天下都不能容下您。虽然您不能被当世所容,那不是您的过错,那是当下国君的丑陋无知,他们不容您,才显得您是天下第一君子啊! 孔夫子听罢,颇为得意,遇人便赞颜回,称颜回为第一得意弟子。 相比之下,子路与子贡,就不大会拍老师马屁,非但不会拍,还有些质疑。 特别是子路,竟然还有一点脸色对老师,并且质问到:“君子无所困。意者夫子未仁与?人之弗吾信也;意者夫子未智与?人之弗吾行也。且由也,昔者闻诸夫子:‘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之以祸。’今夫子积德怀义,行之久矣,奚居之穷也?” 这,真是让夫子下不了台了,因为子路非但质疑了老师之学说,还对其道德人品进行怀疑。其实,子路质疑孔子之道德人品也非此一桩,还有一个著名事例便是,孔子见南子。当老师去私会了当时天下知名“荡妇”,弟子子路颇有怨言,怀疑他老师与南子有私情,导致“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也就是说,孔老师不得已要对学生子路指天发誓——我老孔没做那放浪事呀,如果不信,天打五雷劈! 还有子贡,也是对孔子学说有一些异见的。 《孔子家语》同一节载,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盍少贬焉?”也就是说,老师啊,您的道太高深啦,天下不能容您,您为何不世俗一点,将道降低一些啊。 子路与子贡,这二个学生比起颜回来,就不大讨老师的欢喜。 然而,孔子周游列国时,是子路一直为贴身护卫,常为孔子解困的。当孔子的故乡鲁国面临强齐攻打时,是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使得当时天下格局为之哗变!“一言兴邦,一言亡国”,即此之谓也。 所以,有本事有能耐的学生质疑老师,气一气老师,不同意老师观点看法的掌故,在儒家里是常有的事,来不得半点大惊小怪。 然而,中国民间有一句俗语道:“只有相中意,没有做中意”。 可见,中意与否,并不在“做”,而多是“相”,即领导、师者、长辈看你顺不顺眼是很关键。其实,说白了,这顺眼与否,几乎全在于敢当奴才与否、敢为跟屁虫与否了。 当然,大师者多是不会有这要求的了。 远的不说,钱理群先生可谓当下一大学问家。 他的学生孔庆东,曾赞美钱老师做学问之刻苦,专做一文曰《老钱的灯》。然而孔庆东这学生,每每言论,并不合钱老师意。人家问起,钱先生十分坦然,学生在学校,是弟子;出校门便是朋友(大意)。 理群先生既然能这样豁达,何况我辈乎?! 老师与弟子的关系,非是机关单位的上下级关系,当然也非梁山泊好汉们的哥们关系,是学术思想继承与发展之关系。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师者,非司令,监狱长也。好的老师,当然是应该培养出好的学生,但毫无疑问的是,彪炳汗青的大才,决非言听计从师命的书袋呆子! 比如,梁启超先生,便如是。 梁先生可谓旷古一奇才也。当他年仅18岁,初见到康有为时,觉得对方学问“大海潮音,作狮子吼”。并且,师从了康老师。以后,梁曾说过:“一生学问之得力,皆在此年”,“启超之学,实无一字不出于南海”。那时康梁,俨然是传统中国的师徒父子。即,康有为说一,梁启超不敢言二,再者因囿于见识,学生梁此时也说不出个二来。 然而,在后来的道路上,二人意见一度大左。 康力主立宪,梁则主张革命。梁还致函康有为,“息影林泉,自娱晚景”,让康有为退出政治舞台。然而,康并不从,毅然决然联同辫帅张勋,拥请溥仪重新登基,史称“张勋复辟”。 启超得知,奋笔起草讨逆宣,斥其康师为“大言不惭之书生,于政局甘苦,毫无所知”。师徒交恶,但康有为70岁生日,康门弟子齐集上海祝寿,梁启超虽未来,却托人送来寿联。在寿联里,他暗将康师比做孔子: 述先辈之立意,整百家之不齐,入此岁来年七十矣; 奉觞豆于国叟,致欢欣于春酒,亲授业者盖三千焉。 可见尊重,并不等同于盲目苟同与附和老师!有时,质疑甚至反对,才是更大的尊重! 2016/5/8,磨砚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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