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越战纪念碑的感觉 初次在华盛顿见到越战纪念碑的时候,那面从上面看大V字形的黑色大理石纪念碑让我伤感。这主要是那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死亡在越南的美军将士的名字。当时我感叹“这的确是一道哭墙”。在碑下有很多凭吊者留下的纪念品,花朵、孩子们的照片、鲜花和国旗等等,看到这些,伤感当然油然而生。啊,这是美国人心中深深的一道伤痕。 我不是个艺术工作者;自认为对艺术的鉴赏力很一般,和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样。华盛顿越战纪念碑之所以给我强烈的感觉,不在于我是否感觉到了,并可以清楚、准确地表达出其设计上的高超艺术感染力,而是我猛一见到纪念碑后的心灵震撼!我想无数参观过华盛顿越战纪念碑的人们,他们中间很多人大概都有这种感觉吧(好战分子除外)? 纪念碑设计者林璎女士当年是个建筑系大学生,才21岁;但她绝对有艺术家的洞察力和敏锐的创作灵感。她说“当初设计纪念碑时,刻意不去研究越南史和越战史,也不从亚裔的观点去思考,同时也不把越战当成一场悲剧,而是从‘死亡也是一种荣耀’的角度出发,又以不贸然破坏华府广场的自然环境为原则,纪念碑向地下延伸,黑大理石碑刻上阵亡人员名字”。林璎说:“当你沿着斜坡而下,望着两面黑得发光的墙体,犹如在阅读一本叙述越南战争历史的书。”她的参赛设计让评委们一致赞赏,说林璎的参赛设计“如同大地开裂接纳死者,具有强烈的震撼力。”这些建筑与艺术评论家都同意,林璎创造了让人耳目一新的纪念碑设计风格。 是啊,评委们都是行家,不是建筑师就是艺术评论家;他们怎能不看到这个设计后便引起从心底升起的共鸣?艺术家的心是相通的。当然,艺术家敏锐的洞察力不是人人都具备的,人和人各方面的能力是不一样的。如此说来,好的艺术品只有艺术家才能鉴赏了?这个问题我是这样理解的:我们都是尊重艺术的,当真正的艺术家向人们推荐艺术品的时候,他们会指出,也只有他们才能指出,这艺术品的绝妙之处在哪儿。经过艺术家的点拨,我们常人也明了了这艺术品为什么有价值;于是我们都认可了这艺术品,并了解了其中的可贵之处。 但如果艺术家认定了的艺术品,我们这些常人就是看不明白呢?比如现代绘画艺术,很多作品我很难懂得其中的内涵。就算边上有懂艺术的人讲解,我还是不开窍;这可怎么办?我也不能不懂装懂啊?我明明觉得不好看,非要说“太棒了”,这是不是自欺欺人啊?我认为这的确是个问题,“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境界能一样吗? 或许现代绘画艺术走得太前沿了;其实各个领域里的艺术都有雅俗共赏的地方。我姨夫是专门搞音乐的。当年我希望他能给我推荐写古典交响乐。他就先推荐了斯特劳斯的作品。他说这些圆舞曲雅俗共赏。那老夫子那时对我这个交响乐外行者是不会推荐格什温的《一个美国人在巴黎》的。即便现在,我也很难体会《一个美国人在巴黎》的很多内涵。 就我个人认为,艺术的雅俗共赏应该成为艺术家追求的目标之一。当然了,“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两者兼得不容易;可是一旦艺术作品可以雅俗共赏,其影响力不可估量。我体会,林璎女士的越战纪念碑设计就是件了不起的艺术作品。其实她在设计这件作品时就有这个目的。她说“我知道你在看到我的作品时,你会哭。不论你们怎么看我的作品,只要每个人在看到这些作品时油然而生的切身感受,才是最后的评断标准”。 林璎女士谈她的设计动机,其实就是要她的作品雅俗共赏:“一开始我就问自己,到底建‘越战纪念碑’的意义是什么,尤其是一座20世纪的纪念碑的意义是什么?当宝贵的生命首先成为了战争的代价时,这些‘人’无疑是第一个应该被记住的。因而这项设计的主体肯定是‘人’而不是政治。只有当你接受了这种痛苦,接受了这种死亡的现实之后,才可能走出它们的阴影,从而超越它们。就在你读到并触摸每个名字的瞬间,这种痛苦会立刻渗透出来。而我的确希望人们会为之哭泣,并从此主宰着自己回归光明与现实。假如你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就永远无法从中解脱出来。所以一座纪念碑应该是‘真实’的写照。首先要接受和承认痛苦已经存在,然后才有机会去愈合那些伤口。” 我读了林璎的解释后对她非常钦佩。不过林璎的越战纪念碑设计引起了广泛争议。之所以有这么多争议,实际上并不涉及艺术的价值,而是政治。当时很多媒体认为“那么多身价不菲的建筑大师的作品都被淘汰了,一个尚未大学毕业的女孩子的作品,怎么会好?有人说:它像澳洲土著民用的回飞镖,而回飞镖意味着灾难必将重演。有人说:这是地面上的一个黑洞,是麻烦的象征。有人说:纪念碑应该拔地而起,雄伟壮观,而不应陷入地下”。 美国支持卷入越战的保守派们说什么这是“丢脸的破墙”、“令人羞辱的阴沟”、“黑色伤疤”等等。一些有种族主义情绪的人说什么:“怎么能让一个亚洲人设计在亚洲发生的战争的纪念碑,那对我们美国人岂不是太讽刺了吗?”美国大富翁佩罗看到纪念碑是一位亚洲人设计的,大怒。他自己掏钱给那些气愤的越战老兵买机票,鼓励他们去华盛顿抗议。他还纠集了一批人提出由政府拨款,请一位白人雕塑家,再设计一个包括三个美国军人和一面美国国旗的雕塑,建在林璎纪念碑的正前方。闹到最后,连美国内政部长沃特也出来干预,他说:如果不能和反对者达成妥协,就取消建纪念碑的计划。幸而当时的评委们没有动摇他们艺术不能掺杂政治因素的严肃立场。经过重新评选,再次评定林璎女士的作品为第一名! 有关林璎设计越战纪念碑的事情,还有段小小的插曲。最初林璎把她的作品作为作业交给老师评判。她的老师仅仅给了她B的成绩。不过老师鼓励她参选。你可以这样理解这件事。根据林璎老师的艺术标准,林璎只能得B。老师鼓励她参选这件作品是想说明:这仅仅是我个人的眼光。 …………………………………………………………………………………… 附录:心灵的伤痕--越战纪念碑 来美国十余年没去过首都华盛顿DC。我确实是一个就喜欢田园风光,讨厌都市喧闹的人,但这不是不去参观DC的主要原因。我嘛…就是“懒得去”,虽然已经移民美国,毕竟不是“老美”心态。潜意识里总是“那是人家的首都”。有了这种感觉,就是住得离DC200英里也不肯驱车走一趟,直到妻子、女儿再三要求,这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的早晨前往“报到”。其实我也并非完全“懒得去”,参观一下越战纪念碑也算个心愿。 越战纪念碑建于美国的1980年代,人们常常管它叫“哭墙”。越战老兵凭吊战友,亲属悼念阵亡的亲人,纪念碑下永远有说不完的伤感故事,年复一年。这碑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远远见到越战纪念碑时,因为距离远,竟以为碑面是色调暗淡的湖水。走近观全景,不禁折服其设计的构思,当年耶鲁大学二十岁的华裔女孩儿,MAYA.LIN的确为美国献上了杰作。这一设计是这样普通,却又极具艺术效果。 光亮的深灰色大理石碑面上刻着58196名越战阵亡美军官兵的名字,这是人人皆知的。但不知你注意了没有,这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名字是按死者阵亡时间顺序排列的。在长长的碑的中间刻着1959和1975两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表示战争延续的年代。十七个年头!这五万八千多个名字给人极其强烈的视觉效果,心灵受到震撼。其实这一构思并非MAYA.LIN独创。中国南京中山陵附近有个灵谷寺,当年是为纪念北伐战争阵亡将士建造的。灵谷寺前有个无梁殿,里面许多粗大的石柱和四周墙壁上刻满阵亡将士的名字,有将近十万!那年我第一次看到这些名字,手抚摸着,思绪万千,那颗中国心在激动。如今见到这整整一墙的名字,我能体会一个富有民族感情的美国人的心情。 照我的理解,越战纪念碑是“挖”出来的。在林肯纪念堂正面的左边是纪念碑的位置。那里原本是片平平的的草地,建碑时是把草地挖下去,挖出直上直下的那面铺上刻名字的碑面,剩下三个方向都是缓缓的漫坡。碑面正对着的方向重新铺上草地,东、西两个方向当然修成碑前的走道。因为是缓坡,没有台阶,无论你从东边走,还是从西边走,都是慢慢地延着碑面走到坡下面,然后在走上来。也就是说,当你走下缓坡时,碑面开始的部份非常之“矮”,随着往缓坡下走,碑面渐渐“高”起来,当你走到最下面,碑面“高”有大约三米左右。顺着碑面再往缓坡上走,碑面又渐渐“矮”下去,走到最上边,碑面就没有了。 碑面不是一道笔直的平面,而是两个,在接近碑的中间部份,两个平面连接起来形成很大的钝角。你也可以把碑面看成两个连接在一起的锐角直角三角形。站在深灰色调的碑下,你隐隐地有被“哭墙”环抱的感觉。这样就更增加了悲情的气氛。独具匠心。 我之所以这样罗哩罗嗦地说越战纪念碑的形状,是希望你有个概念:这“哭墙”是个“地下建筑”,平平的草地被铲下去修建的。嗯,为什么不可以把这“哭墙”理解成心灵的伤痕呢?心被狠狠地砍了一刀,伤口可以愈合,不再涌出鲜血,但伤痕,那永久的伤痕不会消失,不会平复。看看那五万八千多个名字吧。 春光明媚,阳光灿烂。长长的“哭墙”下放着很多鲜花、相片、小小美国国旗、各种各样的纪念品等等,甚至还有玩具熊。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的老军人坐在轮椅上,由亲属推到碑前,在人们搀扶下,他跪在熟悉的名字边上,用手轻轻地一遍遍抚摸;一个年轻姑娘欠起脚,用笔和纸在拓一个名字,她皱着眉毛,神情极其专注;一个小伙子蹲在地上,指着一个名字激动地向边上的人诉说着什么;一个老妇人久久地摸着墙上的名字,闭着的眼睛里流着眼泪…… 多少年,多少年…… (2004年02月0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