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系列(四) 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乌克兰我了解甚少,只知道现在经济和政治状况都不怎么样。下面有位旅居捷克的华人作家描述了他乘车前往乌克兰的旅途,多少能让我长点见识。 公路 到基辅去(七) 从奥德塞大市场出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我们来到黑海边上的一个路边小店歇息。朋友的太太是个精细人,离开市场之前督促我们买了很多食物准备路上吃。从地图上看,乌克兰的公路比西欧的稀疏很多,但还是没有想到公路的情况会是这样糟糕。尽管许多路段很宽、很直,桥很高很大,但是从利沃夫到奥德塞将近八百公里的干线公路上,竟然没有一段全封闭、分隔清晰、标志明显的可以称得上高速公路的地段。有些路段坑洼不平,汽车要绕着弯行驶躲避坑坎。很多时候相对行驶的两辆汽车,在远处看竟都是在逆行的一侧行驶,只是到了近处会车的时候才回到理当占据的一边。由于路况差,车的速度开不起来,驾驶很辛苦。于是我们决定吃了饭再继续赶路。 乌克兰的路边店极像国内的那种,总想用低标准的装备尽量达到富丽豪华的效果。外形上往往采用以小见大的那类装饰,把著名的建筑物、建筑风格用廉价的材料微缩到自己的小店上来。苦于装修费用太高,大多自己敲敲打打拼凑了事。远远看去还像一回事,却容不得近看。外墙喜欢用鲜艳张扬的红色,窗子里面挂起很多节日灯,每到夜晚便红红绿绿地闪个不停,给人一种经营色情行当的印象。我们选的这个路边店位置很好,凭海、临路、靠桥,门前有很宽敞的停车区。一看就是一个难得的市口。小店的一侧是室外露台,露台分三层一阶阶地由路面向海面降落延伸。大概是生意一步步好起来才逐步扩大了营业面积的缘故,三级露台既不等距,又没有统一的装修风格,装修的材料也明显不同。其新旧差异显著的建筑材料说明,这里至少经过多次不同的零星装修和整理。说是装修实在太勉强,因为那只是在路旁海边整理出了三层稍宽的台阶而已。地面是废旧的水泥预制板,栏杆是二手铁管焊成的一圈简易的围栏。连接三层露台的台阶是水泥的,可能是砂多灰少,显得有些糟,中间处的棱角早已深深的凹下去,许多裂痕歪歪扭扭趴在上面。条形桌子是铁的,上面蒙着脱了一些漆的铁皮。桌子两侧各放一个长条凳,山西人闹新房时让新郎新娘“过桥”的那种简易木凳。 三层露台没有一个人,静得有些让人起疑。拣最低一层紧靠海边的一张桌子,我们准备开始午餐。一位女伙计急急赶过来,一副要干涉的样子。聪明的朋友抢先打招呼,告诉她我们需要一些矿泉水和三杯卡布奇诺,那女子才算收了火气。这让我想起多年前在上海的一个不算太小的饭店里见到的“带饭勿堂吃”与“以阶级斗争为纲”的黄纸条幅并列在一起的有趣而奇怪的景观。打开塑料袋,他们的是熏鸡、香肠、黄油、黑面包,外加几个西红柿;我的是从朝鲜人摊位上弄来的凉拌海带、平菇、香菇、花菜、白萝卜,还有两个酱猪耳朵!好丰盛的一桌呀!没有刀叉、筷子,三个人只有一把水果刀。于是我提议,让女士独自“耍大刀”,我们两个男士去海边净净手,穆斯林一回(穆斯林有用右手指撮着吃饭的习惯)。正吃着,三位身着鲜艳的超短裙和长袖短身薄毛衣的年轻姑娘走到了我们的露台口朝这边观看。大概是见我们用手撮着东西吃的吃相难以接受,互相对视一眼,吐了一下舌头,转身走了。 “大概是害怕拉登”。我撮着在三个手指间的海带调笑道。 “什么拉登!” 朋友有点走神,当见我把捏在手里的海带夸张地送进嘴里,二人笑得差点把饭喷出来。朋友怔怔地望着那三个远去的身影,不无感慨地说:“腿长得太美了也是个负担,天这么冷”。太太嗔怪地揪住他的耳朵拉向饭桌:“猪耳朵!” 这回要喷饭的是我了。太阳从薄薄的云层里钻出来,一点都不耀眼,暖暖的。阳光像一只大手,把海、山、云稳稳地托在掌心里。带着暖意的微风夹着些淡淡的海腥味徐徐吹来,混着浓浓的醉意抚摸着人们的脸颊。黑海的水清得如水晶般透澈,没有一点杂质,也没有一点浪花。沿岸没有沙滩和礁石那些令诗人吟咏比兴的景物,土质的海岸质朴、实在。形体大如野鸭的灰颈海鸥浮在海面上一动不动。远处墨绿苍莽的丘陵衬托着海天一色的沉静,透出一种原始、空灵的情调,犹如一幅静止的图画。朋友说乌克兰在欢迎你呐。若是以往,这个季节早就大雪纷飞了。 今年真怪,都快过圣诞节了,竟这样暖和,今天的气温可是十七度!一路上有很多新建成的加油站,还没有见到一家像西欧和捷克那样开放式的。无论新的旧的,加油站和国内的差不多,不大。付款的窗口极小,有点像传统火车站的售票口,拳头般大小。想来是害怕被流动在公路上的土匪抢劫,故意设计成这样子的。其实真要抢劫,在管理员加油、读数、收款时一样可以得手。小心的设计只不过是满足了心理上的安全感而已。在捷克和西欧,加油站就像一个个小超市,除了车用备件、耗材之外,还有食品、酒水、玩具、图书杂志,甚至还出售避孕工具。有的加油站干脆在旁边开个快餐或酒吧,想方设法赚客人的钱。记得改革开放之初,中国很流行“要想富,修公路。”的口号,从那时起,中国的经济与道路一起迅速发展起来。自然修了路不一定就会富,但是富了是一定要修路的。由此看来,在今后相当长的一个时期,乌克兰的筑路工作一定是很大的。 朋友夫妇都是诚挚的东正教徒,一路上只要见到路边有教堂,他们就自觉地在胸前画个十字。偏偏乌克兰几乎每一个村镇都有教堂,于是这一路也真够他们夫妇忙的。闲来无事,我在后座上吹口哨,被他们善意地制止了。他们说车里的反光镜上挂了神物,吹口哨会亵渎神,遭到报应。也许正是我吹了口哨的缘故,在天将黑尽、已经行驶了五分之二路程的时候,老式拉达车突然间出了故障,水温达到了一百度。开门下来,朋友自言自语地说:“给谁打个电话呢”?明摆着,不能麻烦几百公里以外的朋友。要是在捷克,一般在干线公路上,拨一个124的电话,半小时之内就会有救援修理的车赶来,如果不适合急修,他们会帮助把车拉走修理,把车主就近送到有交通工具的地方。可这里是乌克兰,我们只能自救。凭着我们一点可怜的经验,断定是水箱胶管漏水。好在天气冷,发动机凉的快,我们不断加水,开开停停,三个小时之后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修理站。 这是一个不小的修理站,宽大的车间可以同时修理三辆公共汽车。可仔细一看,除了一架链条式的旧提升机之外,其他的跟我很多年前在国内刚进铲车装配车间的情况差不多:工人每人一个抽屉,里面混放着属于自己的所有工具,找起来极其麻烦。工作台上堆满了配件、工具、废料等杂物,墙黑乎乎的,地板油腻腻的,横七竖八的放着装废油盒子、木垫、胶管、铁棍等东西,给人杂乱无章的感觉。虽然不喜欢这番乱象,倒是有一种老伙计般的亲切感。 朋友为了照顾我,关照我带他太太到旁边的酒吧里喝点什么暖和暖和。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一行人回到车间后,见满头大汗的修理工就像刚开始工作的生手那样摸不着头脑。这是一个瘦小的中年人,想用一截高压胶管代替那截破损普通胶管。可是带有钢丝的高压胶管没有弹性,装不上。都弄两个小时了,还在设法装。问他有软胶管吗,回答说有,但是太粗。我接过来一比说,用这节粗的套上那坏的不就行了吗?他啪的一声拍了一下脑门,五个黑手印清清楚楚的落在他那光光的脑壳顶上。推开他,我和朋友捥起袖子,不消二十分钟就弄完了。修理工还急着说:“没有大油管的卡子啊”!“铁丝”!朋友不耐烦的回答。 当我们洗完手准备离开时,修理工拿来了帐单。朋友看都不看递过一张小票回身拉着我就走:“下次回来再给他要学徒钱”。终于又上路了。没走几步朋友就把我从朦胧中叫醒,说要用冷水洗洗脸。这下我害怕了,赶紧抖擞精神陪他说话,不行了讲黄色笑话,再不行了就唱俩人都会的摘苹果、山楂树、三套车还有“莫斯科郊外的晚半晌”等苏联歌,最后只能拿他的脖子连掐带揉、又摁又揪,疯疯癫癫地折腾了五个小时才筋疲力尽地回到家。 其实晚上这一路也并非都是这样苦难重重地疲于奔命。为了解除连续驾驶的疲劳,我们曾经在一个大湖边上的昼夜鱼市上停了一会儿。将近一公里长的鱼市,摊上摆的都是经过仔细熏过的淡水鲤、鲢、鲶、鲫、草鱼,还有几种叫不出名字的。大概为了防腐和好看,鱼的表层在熏制前都刷了蜂蜜,使那些鱼熏烤后显得既漂亮又新鲜。据说白天这里会有许多鲜鱼卖,还有河虾、河蚌和湖蟹。算了一下,价格竟和捷克差不多,很贵!一位鱼贩闲来无事与我们搭讪:“朋友,你们中国有这么多鱼吗?”那意思是在说恐怕没有我们乌克兰这么多吧!我含糊其辞给他留足面子:“差不多吧。恐怕吃法比你们多些。”一个站在父亲身后露出半边脸的小姑娘怯怯的问:“怎么多呢?”我吹牛(可能真有,只是我没准头)道:“鱼鳖虾蟹全算一起的话,全中国恐怕能有一百来种吃法罢。”顿时众人哄堂大笑。他们根本不能想象中餐烹制的复杂,一定以为这个“老外”在吹大牛。其中一位笑着逗那姑娘:“塔沙,听见了吧,跟上这位中国佬去吃一百种鱼吧!”大家再一次轰然畅笑起来。 孩子 到基辅去(八) 从奥德塞大市场回来沐浴后上床时已经早晨八点半了。按说朋友的小女儿索菲娅让给我的、有双层窗帘的小房间应该不会影响睡眠。何况一夜劳顿,已经困极了。没想到还不到中午,眼皮依然沉沉地,却再也睡不着了。 睡不着觉的原因是索菲娅的“孩子”们在“捣乱”。索菲娅是个四年级的小学生,十二岁。几年前曾经跟妈妈在捷克上过两年小学,还记得不少捷克语。在父母的帮助下,她养了两只百灵鸟和一只荷兰鼠。每天除了喂食喂水、倒垃圾外,她还常常把它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以母亲样的口气和它们说话。小动物们似乎听得懂,常会歪着脖子看着她,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索菲娅的妈妈说,孩子养小动物是麻烦些,但仔细算来还是好处多。通过侍弄小动物,会激发孩子的爱心,养成关怀身外生物的同情心,也容易启发孩子理解上帝对人的爱并转给亲人和朋友。饲养小动物还能养成孩子坚持做好一件事情的耐心、责任心和毅力,启发孩子认识规律、尊重规律的好习惯,培养孩子处理好复杂的学习、娱乐和“工作”的关系,热爱清洁、分清主次,树立责任心。不愧是学幼儿教育出身的大学生,说出来一套一套的。 那只荷兰鼠名叫“凯奇”,是个还未完全成年的小家伙。它原来居住在一个大玻璃灯罩里,上面盖上一本厚书,再压上电熨斗。可是这个不足一百克的“小鬼”却经常推翻“压迫”而“越狱”逃跑。搞得整个家里晚上到处哗啦哗啦响。两只鸟儿母的叫艾丽沙,公的叫米沙。他们刚刚搬到一起不久。解除了生疏感的米沙正使尽混身解数去追求爱丽沙。一天到晚不停地献殷勤、作表现。它们一忙,我便难再入睡了。索菲娅在不久前的一次作文中写道:“尊敬仁慈的上帝,我的米沙有了爱丽沙,我自己需要的东西爸爸妈妈都会给我准备好的,现在米古拉什(圣诞老人)节就要来了,我什么都不向您要,只请求您让米古拉什来时给我的“凯奇”带来一个大一些的房子,让它住的舒服些。” 索菲娅长着一头浅亚麻色的头发,略显苍白的脸很干净。纯真快乐的眼神里散漫着一丝忧郁,很典雅的那种。长胳膊长腿,个子瘦高瘦高的。眼下正在学跳舞。索非亚在学校学习很好,总是前几名。放完学就回家,从不在外面乱跑,让父母担心。她知道妈妈和爸爸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每月才能挣到一百美元(在她的家乡已经是很不错的工资了)。妈妈每天上班要走三公里路,一直没有舍得买自行车;自从奶奶犯了风湿病,妈妈把家里那台洗衣机送给了奶奶,至今还用手搓洗一家三口的衣服。所以索菲娅不向妈妈要钱给“凯奇”买房子,想请求米古拉什爷爷给她的凯奇把房子带来。 我喜欢这个乖顺漂亮的孩子,特地买了一个大号的新鼠笼送给她。当她把“凯奇”放进“捷克的米古拉什”带来的礼物时,高兴得满脸通红。对每个大人又是亲吻、又是拥抱,代表“凯奇”向大家表示感谢。以后的几天,每当我抽空做中国饭给他们吃时,索菲娅总是一连说很多次非常、非常、非常……最后才是感谢!一天饭后,她有些不悦的问我:“巴维尔(我的捷文名),你可以不走吗?” “为什么?” “我喜欢看你一边写一边想的样子。”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肯定在想:‘我该怎样写索菲娅呢’?” “你看懂我写的?”索菲娅摇摇头。“那你怎么知道是写你呢?” “我感觉到了。”说着做了一个电视广告上常见的眨一只眼睛的挑逗动作。真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怎么知道的我正要写她。一天下午我出去散步,没走多远就听见“嘭”、“嘭”的球声。循声过去,看见三个小足球场上都有人踢球。一组是成年人,腰身硬硬的;一组是几个不整齐的半大孩子一窝蜂似的大呼小叫地追着球跑。是那种中国小学生上体育课时一塌糊涂的玩儿法;只有第三组约摸十四、五岁的一伙,不仅年龄接近、个头整齐,就连着装都有板有眼的,一个个短裤长袖衫,脚蹬足球鞋。虽然服装不一致,但他们似乎自己认得很清楚,不会以敌为友地错传球。这些孩子显然受过正规训练,传接、盘带、掩护、走位、过人、射门,一招一式熟练老道。小小年纪出脚干净、动作小而快,准确性很高。两只队伍,小场地对抗,攻防转换速度极快。一来一往地挺有看头。场地周围不少男男女女的小孩子津津有味地站在一旁指指点点地边评论边看。 这幅少年无忧的画面让我想起“文革”前中国孩子们类似的场面。那时大家都没有钱买现代的体育用品和器械,放学回家顾不上写作业就抄起自制或简单便利的玩意儿游戏起来。那份投入、那份忘我、那份乐趣至今难以忘怀。户外活动使孩子们亲近自然、增强体质、在游戏中学会处理人际关系,好处很多。不像现在国内的中小学生,作业、电视、电脑。不合理的教育制度和现代化的器具把孩子变成了它们的奴隶,使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平面化,思想越来越直线化。刻板的屏幕取代了本该生动活泼、充满情趣的童年生活。当然这种评价是以旧时的价值观为尺度的。或许屏幕带给孩子们的生活方式主体上是进步的,只是应该从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方面加以完善罢了。 相比之下中国的教育实在需要改革。在欧洲,学生在九年级以前,下午基本上是没有课的,自然也就有了横向发展知识和兴趣的可能。他们以“基础知识不够牢固”为代价,换来了知识面的拓展,换来了多种技能的发展,换来了认识多种情趣、多种层面生活的机会。当然,也有不少因为把孩子放到社会上,学校、家长“管教不严”而吸毒、偷盗、淫乱出事的。是耶?非耶?自是各持己论。面对球场上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心中生出些许羡慕。看着他们矫健的身影和满头的热气,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轻快起来。于是站在原地转转体、摇摇臂,活动活动。没料到球场边的好几个少男少女竟学着我的样子一边扭,一边打闹起来。他们善意地向我招着手,更加夸张地摆动他们那柔韧而轻松的腰,美得乱七八糟的,让人忍不住要笑。打闹间,几个女孩儿还兴奋得尖叫了起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真好,这份纯净、这份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