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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金花公主大闹黄河野店 凝阳子会斗妖魔鬼怪 2019-06-22 22:53:46


第十九回 金花公主大闹黄河野店  凝阳子会斗妖魔鬼怪 

    

第二天清早,霜雾弥漫,路面结了一层亮晶晶的薄冰,异常湿滑难行,几乎所有的住客都没有出行,金国皇太子完颜守绪于是决定在此多停留一日。傍晚时分,店里先后住进一伙马贩子,一名俊美书生,同他结伴而行的是一位高大威猛的英俊壮士,又有一位弓腰驼背,颤颤微微,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还有一个身材高挑,体态丰腴,金纱遮面的绝色妖艳美人,随同绝色美人的是一个猴头猴脑,活蹦乱跳的调皮顽童,这些人的到来,使得这座荒凉,破败,冷寂的客店忽然间热闹起来。

那几个马贩子都是些体格健壮的粗豪汉子,到了饭点,便来到饭堂,他们要来酒肉,便群聚豪饮,大吃大喝起来,这些人出手阔绰,似乎很有钱,一边吃喝,一边谈论些枪棒武艺,江湖奇闻轶事。那个驼背老太婆,看上去年纪可真够大的,满脸皱纹堆累,行动迟缓,一天到晚不吃不喝,整天闭门不出,躲在二楼楼梯拐角旁的小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客房里做些什么。猴头猴脑的小顽童非常活泼好动,似乎患有多动症,不停地在客店里外跑来跑去,一会儿捉弄这个人,一会儿又招惹那个人,害得那个带领他的大美人不住替他给别人赔礼道歉,店客们起初对那个顽童满心充满怨怒,一见到那个娇滴滴,香喷喷,媚态撩人的美艳女子,听到她娇声嗲气的赔礼道歉,一时间所有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一个个都是愣目垂涎,乜呆呆,贪看个没完。那个俊美小书生整日板着张脸,冷若冰霜,不苟言笑,除了一日两餐出现在饭堂,其它时间难得一见,基本看不到他,与他同行的高大壮士,寸步不离他的左右,形如保镖。完颜守绪自从住进客店二层居中的头等套间,便足不出户,一切应酬,皆由徒单佑和一名贴身女侍卫出面。

老板娘似乎与那个绝色美人很熟识,一见面就话题不断。虽然美人脸上罩了一层金色面纱,老板娘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满脸堆笑地打招呼,说:“哎呀呀,是哪阵香风把金凤妹妹吹到黄河北岸啦?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汪丽也一眼认出眼前这个老板娘便是几年前被银狐大仙萧妃逐出狐门的师姐张岚,汪丽嫣然一笑,娇声说:“谁是贵客呀?姆们乃是逃难之人,寻一个避风住处,权且胡乱对付一宿,明早还得赶路呢。” 张岚道:“瞧妹妹你说的,世上哪有像你这样的逃难之人?单说你这身行头,少说也值千八百两银子,你若是逃难之人,俺们都没法活了,既然今天到了姐姐我这里,说什么也得多住几日,咱们姐儿俩好好唠扯唠扯,食宿一概免费。看这冰雾天气,至少还得持续三两天。”汪丽道:“这样也好,可以跟姐姐多处几日,说说知心话。不过呢,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做姐妹的也当效仿,姐姐开店也不容易,我可不好意思白吃,白住,该是多少银子,一分也不可少。” 张岚笑道:“那好吧,姐姐这回听妹妹的。”汪丽一边顾盼店内各色人物,一边问道:“听说姐姐去了西京府,却原来是在这旮开店,看样子生意还不错,发了大财了吧?” 张岚把汪丽拉到隔间僻静处,小声说:“不错什么呀,胡乱混口饭吃罢了,这年月,活着有口饭吃已是造化,谁还敢奢望发大财?!西京府被鞑靼占领了,我本打算南渡黄河,去汴京投奔亲戚,不想却在这里遇见一位故人冯松开客店,便暂时在此落脚,帮助打理店房生意,也想多挣些盘缠再走,却不想,那个挨千刀的冯松,见财起歹意,卷走了姐姐我后半辈子的养老积蓄,还好姐姐我发现的早,冯松那厮还没来得及带走他的女儿,只是独自带着银子逃走了。”

汪丽道:“真没想到,岚姐你还有这么一段经历,真是人心难测啊。”张岚道:“可不是嘛,你看,冯松那厮与俺也算得上有十几年交情了,那厮平日里满口江湖义气,冒充好汉,没想到,骨子里却是一个见利忘义的龌龊鼠辈。”说着又仔细上下打量汪丽,不住地称赞道:“两年未见,金凤妹妹你越发漂亮啦!瞧你这身名贵貂皮袄,一看就是幹罗斯的上等貂皮,苏杭极品丝绸面料,再看这款式,这手工针线,一定是出自名衣匠之手,少说价值一千两银子。”汪丽颇为得意地笑了笑,说:“一千两银子可不止哦,再加一倍价钱还差不多。”张岚面露嫉羡之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那柔软光滑绸缎袄面,嘴里不停赞叹。

汪丽如今地位窜升,穿戴衣饰不再受到严格限制,她便迫不及待脱去白毛兔皮袄,麂皮襞积裙,鹿皮软靴,换上朝廷赏赐给她的那件红底金花绸缎袄面,白毛貂皮袄里,直领,右衽,窄袖,半长貂皮袄,内穿银色兰花锦绣团衫,杏黄色牡丹花图案羊羔皮长裙,凤头牛皮软靴,满头珠翠,全身珠光宝气,总价值不下万两白银。

她原先那身行头,白毛兔皮袄,白兔皮毛抹额,麂皮襞积裙,仍带在身边,那可是她施展狐门软骨绵囊狐媚妖术的最佳穿着,也是她在床上撩拨男人性欲的独门淫具,散发着特殊混合香气,柔滑绵软的白兔皮毛,辅助以狐门媚功,以柔克刚,无坚不摧。虽然貂皮袄也可充当柔软催情淫物,但柔软绵滑效果却不及白兔皮毛,另外她也舍不得平时总是穿着这件价格昂贵的御赐貂皮袄,更不舍得用来当作戏弄男人的淫具,这可是她地位和身份的象征,应当好好珍惜、爱护。此外,她今日就要见到她朝思暮想的梅四公子,当然要将自己打扮得妖娆多姿,风情万种,光彩照人。

张岚问汪丽,说:“现如今,四处皆是兵祸、匪患,妹妹如此珠光宝气行走于外,就不怕招来盗寇、胡虏兵?”汪丽笑了笑,说:“岚姐姐有所不知,从表面看,是我一人,实际上暗中却有三位顶尖高手为我保驾护路,我又怕从何来呢?”张岚十分羡慕地说:“原来如此啊,妹妹你真是好福气!姐姐快要羡慕死了。金凤妹妹乃是狐门洞主萧妃的眼中红人,如今又是咱们大金国的巾帼英雄,还得到了梅庄四少那样一位如意郎君,跟妹妹一比,姐姐真是好生命苦呵。”说着说着,触及伤心痛处,张岚的眼眶变得非常湿润,几乎要掉下泪来。汪丽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连忙安慰她说:“岚姐不要太过悲伤,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看姐姐你开的这家客店,生意蛮不错的,守着这个买卖,过不了多久,就会到时来运转,姐姐你就会富得流油了。”张岚却说:“借妹妹你的吉言。其实对咱们女人来说,钱财固然重要,但身边若是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恩爱相公,还是活得没滋没味,妹妹你的那位梅四公子,为了你,连金花公主都给拒绝了,此生若有如此情郎相伴,也不枉活一世呵。”汪丽听了这些话,心中更觉甜美无比。梅贞被金花公主囚禁逼婚之事,早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汪丽也有耳闻,感动得她流下了不少幸福的眼泪,每当想起梅贞,她就抑制不住急切想要见到他的心情,心里说:“我那个亲爱的小嫩肉肉心肝宝贝相公,你现在在哪里呀?奴家好想你呀,赶紧出来吧,奴家快要得相思病啦。”很多时候,容易受感情左右的女人,考虑事情时,往往是一厢情愿式的单向思维,而实际情况却要复杂得多,汪丽当然不会想到,即便没有与她这层关系,梅贞也会拒婚金花公主。

张岚看见猴儿楼上楼下乱窜,问道:“这个小男孩是谁呀?”汪丽道:“是我的徒儿。”张岚言不由衷地说:“蛮活泼可爱的。”汪丽问道:“你这旮可有两间客房?”张岚道:“有哇。”扭头冲厨房那边喊道:“千雪。”叫了两声,不见千雪出来,不由骂道:“小贱人又死到哪里偷懒去了?!看我不抽烂她的下半截!”正在这时,通往后院的门帘一掀,一个身穿绿棉袄白围裙的小姑娘抱着一捆劈柴从外面进来,战战兢兢来到张岚的近前,怯生生地说:“主人有何吩咐?”张岚不容分说,甩起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骂道:“你聋啦!老娘叫你这半天才来。”冯千雪痛叫一声,哗啦啦,丢下劈柴,捂着脸哭道:“我去后院搬柴火,没有听见。”张岚怒骂道:“胡说!怎么可能没有听见?!还敢犟嘴,越来越不懂规矩,看我今天打不死你!”说着又一巴掌打过去。汪丽实在看不过,才要解劝,张岚那只打人的手突然似触电一般缩了回去,接着又被痛得蹲下身去,嘴里“哎呀呀”直叫唤。汪丽还以为她是肚子痛了,仔细一看,却发现她的手背红肿,肿起一个大包,分明是被外力打伤了,汪丽正不知是何缘故?却见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一个俊秀书生,只见他一身缟素,手揽书卷,口里念念有词地朗读道:“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个高大威猛的壮汉此刻却没有出现。汪丽一见,喜出望外,心想:“消息门的消息果然灵通,说梅四公子在这旮,分毫不爽。”

原来,汪丽自从在中山府与梅贞失散,心里一直惦念着她的梅四公子,应酬完狐门的琐事,汪丽又找来淫魔门的小蜜蜂刘卫,要他帮她打听梅贞的行踪,没几天,消息门七叔便有了消息,探知梅贞三天内将在李固渡客店歇宿。猴儿一听就要见到师父了,欢喜得手舞足蹈。汪丽便在三名护花使者的暗中保护下,同猴儿一起来到李固渡口唯一一家客店,期待与梅贞重逢,不想竟然遇到张岚。

汪丽一见这位俊秀书生,体貌颇似梅贞,面部表情虽然与前番有所不同,想必经过易容,店里又无其他体貌相若之人,不是梅贞又会是谁呢?汪丽也顾不上张岚疼痛难当,急忙上前拉住书生的手,娇笑着说:“相公呵,你…”话刚说了一半,便却被对方甩开手,斥责道:“请你放尊重些!男女授受不亲,休要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汪丽心想:“或因我那日不辞而逃,连累了他,却还在生我的气。”越发满脸陪笑,歉疚地说:“相公切莫怪怨奴家哦,奴家当时不辞而别,实乃情非得已,万望相公原谅则个。”书生却冷淡地说:“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这一女子,疯言疯语,说话驴唇不对马嘴,哪个是你家相公?哪个又与你辞别?真是莫名其妙!岂有此理!休要再纠缠!”说着拂袖而去,找了一张靠窗的座位,掸了掸椅子,悠然坐下,唤道:“酒保,上茶!”汪丽心里好笑:“分明就是他,却还假装不认得我,真是一个小心眼子小男孩,也罢,老娘再用好言好语哄哄他,谁教老娘喜欢上他呢。”汪丽便又满脸堆笑地走过去,挨在书生旁边座位坐下,低声下气地央告说:“相公啊,奴家知错了,求求四公子,饶恕奴家吧。”书生却越发一脸不耐烦地说:“你有病吧,我都跟你说了,我不认识你,怎么还纠缠不清?你是不是想找晦气啊?你到底想怎样?难道你们金人皆是这般缺少教化?”汪丽以为他不肯原谅,被他一顿数落,脸上表情颇为尴尬,心中正想说词,却见一个黄黑圆脸大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来到桌旁,拱手抱拳,对书生说:“看这位朋友的装束,不象是俺们北方人,请道个腕儿吧。”书生冷淡地横了他一眼,不屑一顾地说:“你又是何许人?凭什么要本少爷报上姓名?你也配?”圆脸大汉呵呵一笑,说:“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请恕在下直言,我觉着吧,你这个书生未免有点鼠肚鸡肠,此非大丈夫所为,我在一旁全都听到了,金凤小姐一个劲儿向你道歉,赔不是,你怎么就不能给人家一个认错机会呢?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你就忍心伤她的心?”此时,旁边又有一个神头鬼脸,游方郎中模样的人接茬说:“再说了,阁下刚才那几句子曰也没曰对地方呵,而且子曰并不只是用来曰束别人的,对于你自己,难道就不受曰束啦?你这叫作对人子曰,对己吾曰。不过呢,这只是俺的一家之言,对与不对,有待探讨。”书生闻听,啪地一拍桌子,生气地说:“你俩算个什么东西?!湿里没你,干里也没你,仨鼻子孔多出你这一口气!”话音未落,冷不丁又凑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破书生,嬉皮笑脸地说:“不多一口气,小生也有话要对足下说,算来正好三口气。足下刚才说金人缺少教化,鄙人认为此话有失偏颇,至少不是一个头脑健全之人应该说的话,足下或许对金人很有偏见,难道宋人就都是很通教化吗?吾看非也!依吾看,足下方才的言行,就很不通教化。”书生闻听此言,勃然大怒,忽地站起身,喝道:“一派胡言!尔等想干啥?想仗着人多欺负人吗?”这时猴儿听到吵闹,蹦蹦跳跳来到当场,汪丽对书生说:“你不认奴家,也罢,猴儿总该认识吧?”书生看了看猴儿,冷笑道:“这个小孩子是何人?我怎会认识他?”汪丽对猴儿说:“完咧,你师父也患上了失忆症,非但不认师娘,连徒儿也不认了。”猴儿打量书生几眼,又挨到近前用鼻子嗅了嗅,搞得书生好不自在,心下提防不测,嘴上问道:“你这小孩子,却又作什么怪,为何在我身上嗅来嗅去?”猴儿也不理他,闻了一会儿,摇头道:“他不是俺师父。”汪丽奇怪道:“你怎知他不是?”猴儿道:“俺师父身上有股类似檀香的特殊香味,他身上也有香味,却不是俺师父那种香气。还有,俺师父脖子上光溜溜什么也没有,他的脖子上却有一颗朱砂痣,所以他不是俺师父。”被猴儿这么一说,不由汪丽不信,心下疑惑道:“难道连消息门的消息也不可靠啦?不应该呀。”那书生听了猴儿这番话,一下子拉住猴儿问道:“你师父可是淮阴梅庄梅家四公子?”猴儿眨巴眨巴圆溜溜小猴眼,说:“你是谁?俺为何要告诉你?你怎知俺师父姓梅,家住梅庄?”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说这话实际上分明已经告诉了对方实情。书生又对汪丽说:“你方才叫我梅公子,难道你要找的人,是淮阴梅庄四公子梅贞?”汪丽道:“没错啊,我欲寻之人,正是梅四公子,你也认识他?”书生道:“岂止认识,他是我表兄。”汪丽大喜道:“哎呀呀,难怪眉眼看上去有几分相似,原来你们是表兄弟呵,足下贵姓?”书生道:“免贵姓林。”汪丽娇声道:“原来是林公子,奴家失敬啦。”林公子道:“不妨事。”那个破书生也面露喜色,说:“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林公子白了他一眼,说:“谁跟你是一家人?”破书生道:“我说的不是我,是她。”说着指了指汪丽,说:“你表兄好艳福,娶了咱们北国花魁娘子做老婆,你俩难道不是一家人?”林公子闻听这话,惊疑地看着汪丽,说:“这绝不可能,表兄不会做出如此荒唐事。”汪丽故作害羞之态,从怀中掏出一只上面绣着一对鸳鸯的精美荷包,从荷包里小心翼翼拿出一样东西,捧到书生眼前,娇羞一笑,说:“这是梅四公子给奴家的定情信物。”林公子一看,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美玉环佩,仔细辨别,确是梅贞佩戴龙凤玉佩,但他还是不肯相信,忽然星眼一瞪,对汪丽喝道:“你使诈!你休想骗取我的信任,说!你把我表哥怎么样了?如果不说实话,休怪我翻脸!”此刻,张岚缓过痛来,也跑来给汪丽帮腔,说:“这位公子莫要误会,很多江湖中人亲眼见到过金凤小姐和梅四公子出双入对,样子很是亲热,在俺们北国,这些早已成为佳话。”林公子仍然不信,斥道:“休再胡说!你们是一伙的,合起来骗我,我四哥何等样人?怎会与金国女子私定终身?”破书生打趣说道:“金凤小姐,婆家人很难接受你,看来小生还有些许希望。”汪丽最烦听这种晦气话,娇叱道:“你这穷酸书生,你能不能闭住你那张乌鸦嘴?这里没人拿你当哑巴!非得见面骂你三句,你才舒服,是不是?”范奇宝连忙说:“免了,免了,小生知罪,告退。”说罢,溜达到一旁。原来这三人就是铁壁寨主范奇宝,帅府教头焦世昆,杨庸医,隶属新编南下第六猛安军,那些马贩子也是赵秃子,高裁缝等人化装。他们遵照真定府帅武仙、护国公主完颜兰下达的密令,化妆成各色人等,暗中保护金皇太子,在河北境内决不能出半点意外。

汪丽对林公子讲述了她与梅贞相识的经过,众人听了,也都暗自称奇,林公子心想:“听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似乎不象是假话,她又有四哥随身携带的玉佩为证,难不成四哥真的与她有染?四哥呀四哥,你乃是清心寡欲,潜心求道之人,孤高不群,却如何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荒唐事来?”但不管怎样,双方的情感距离似乎因为这块玉佩而拉近了许多,林公子也不再对汪丽冷若冰霜。

汪丽与林公子叙话,范奇宝等人围坐在旁边桌上喝酒,闲聊,不觉天色渐黑,厅堂上掌起五盏油灯,焦世昆醉眼乜斜,不住偷看汪丽,勃勃然心动,欲火难熬,不由离开了座位,手举酒杯,打着饱嗝,晃晃悠悠来到汪丽面前,抱拳作揖,说:“花魁娘子,请先让俺自我介绍一下,俺乃焦世昆,官拜大金国真定府府帅麾下猛安营正统领之职,相当于官品十一品半,兼元帅府枪棒教头,俺酷爱武学,好读兵法,俺久仰花魁娘子色艺双绝,旷绝古今,自从抱犊寨一别,如隔三秋,今日俺俩有缘在此地幸会,实乃俺三生大幸也!机会难得,能否请花魁娘子弹唱一曲仙乐,使我等一饱耳福也。”他本是一个粗人,平日里满口市井俗言俚语,还夹杂着脏字粗话,现在却忽然咬文嚼字起来,说出来的话居然还是文邹邹,一套一套的,可见他在暗地里下了一番工夫学习文人语言,不为别的,只求博得美人青睐。范奇宝听了焦世昆这一大堆装腔作势,啰里啰唆的自我介绍,心里甚是好笑,却又抚掌随声附和道:“焦兄这个提议甚好。”汪丽略知焦世昆,也曾见过两面,只是没有正经交谈过,汪丽虽然听说他是个不学无术,武艺稀松平常,却又极好面子,偏要在人前不懂装懂,而且专爱出馊主意的坏事篓子,背地里人送他绰号搅屎棍,是个既让人瞧不起,又经常自作聪明,结果令人感到荒诞可笑的人,但今日汪丽的心情很好,对焦世昆当众对她的捧赞也颇感高兴并且受用,于是她嫣然一笑,娇声说:“既然焦爷和范爷两位都有此雅兴,奴家就献丑弹唱一曲,以助在座各位爷们儿的酒兴。”又冲林公子妖媚一笑,娇滴滴地说:“林公子可愿听奴家琵琶弹唱?”林公子含笑点头说:“当然愿意听。”汪丽唤猴儿取来琵琶,调理丝弦,定好音位,又对在座几位娇媚笑了笑,然后玉指轻轮,娇滴滴,婉转唱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这是当时大才子元好问的诗词,曲调清幽婉转,歌声圆润悠扬,有如莺啼燕语,真是词美,曲美,人更美。

焦世昆,杨庸,赵秃子等人,定力较弱,又都有几分醉意,只听得如醉如痴,元神好似离开了躯壳,随着那美妙的歌声在空中飘荡。范奇宝和林公子虽然比那几位武功高出很多,却也听得心动神摇,意识朦胧,恍若吃了迷幻药。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汪丽娇笑问道:“列位还想听否?”林公子如梦方醒,含笑赞道:“如闻仙乐,金凤小姐歌喉美妙,凡间少有,小生醉矣,若得再闻,小生三生之幸也。”汪丽听了他这话,心下十分欢畅,重调琴弦,再展歌喉,轻声唱了一曲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 。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初时歌声清丽,继而曲调缠绵,终了哀婉惆怅。焦世坤等人已然禁持不住,一个个愣眼垂涎,浑身酥麻燥痒。范奇宝也被她唱得神魂颠倒,浮想联翩,思道:“当年陈后主的妖姬张丽华美艳绝伦,可叹红颜薄命,被那铁石心肠的高颖处斩于清溪旁,应验了诗中的最后一句,难道冥冥之中果有命数乎?也不知那张丽华与眼前这个金凤小姐相比,哪个更美?”

忽听窗外一个不阴不阳的女人声音说:“娼女不知亡国恨,夜晚弹唱后庭花!”声音冰冷,仿佛来自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店门被人突然拉开,闯入八名玄衣刀客,旁若无人地来到饭堂,七手八脚搬挪桌椅,顷刻之间便整出一片空场。张岚上前质问道:“哎!你们是甚么人哪?为何无端闯入我的客店?胡乱搬动桌椅?”一个脸上长有一撮黑毛健硬汉子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蛮声喝道:“休要罗嗦!金花公主驾到!跪到一旁迎接!”张岚正然不知所措,又有两个玄衣汉子疾步而入,将一卷红毡轻轻一抖,在地上滚出一条红色通道,直达厅堂中央,复从外面抬来一张公案,一把官帽椅,放置于在空场中央。就听门外有人高声颂道:“金花公主驾到!”门口花影一闪,香风阵阵,袅袅婷婷步入四名青衣女子,抬着一张绣榻,上面斜坐着一个俏丽女子,头扎白绢,身穿白色丝绵软袄,上绣朵朵金花,外披银狐裘袄,左右两边跟随一名黑衣赳赳武士和一位红衣女子。黑衣男子眼角眉梢英气凛凛,腰间丝绦斜插着一柄长剑,红衣女子正是那个最令汪丽无比讨厌的武月仙。四名彩衣女子将绣榻轻轻放在公案旁,俏丽女子缓步而下,懒洋洋坐在官帽椅上。黑衣男子和武月仙站立她身后,玄衣刀客肃立两厢。

林公子心想:“这个女子是何许人?好大的派头。”汪丽认得她就是当今宣宗皇帝九公主完颜金花。

完颜金花居高临下看了张岚一眼,傲慢地说:“吾乃当今大金国皇帝陛下册封的九公主是也。你是何人哪?在此间做甚?”她的语调冷傲,官腔十足。张岚故意装作面露畏惧,将头低下,不敢正视,怯声答道:“回九公主的话,民女张岚,是这里的店东。民女不知九公主驾临陋店,有失远迎,望九公主恕罪。”完颜金花冷哼了一声,懒洋洋地说:“起来吧,退在一旁。”

完颜金花斜了汪丽一眼,冷冷问道:“刚才的「玉树后庭花」是谁唱的呀?”汪丽连忙离座,袅袅婷婷走上前来,娇模娇样,倒身下拜,娇声说:“是小女子唱的。”完颜金花冷冷一笑,傲慢而又鄙视地说:“我就猜着是你,鞑靼入侵,山河破碎,你却在此弹唱亡国之音,莫非希望我大金国早日灭亡么?”汪丽辩解道:“九公主明鉴,小女子方才所弹唱乃是「玉树后庭花」,何来亡国之音?”完颜金花讥讽叱骂道:“你这狐媚娼妇,你是真的无知,还是故意装糊涂?南朝陈后主,荒淫无度,「玉树后庭花」便是陈后主为其宠妃张丽华写的淫词烂调,不久陈国灭亡,「玉树后庭花」被后人称作亡国之音。”汪丽何曾遭人如此当众辱骂,教训?而且宝贝相公就在这里,她羞愤难当,却又不敢发作,忍气吞声地说:“小女子学识浅薄,的确不知此乃亡国之音,求九公主开恩,饶恕小女子无知之罪。”完颜金花轻蔑地一笑,说:“你说的倒轻巧,只是国法容不得你。”汪丽正要辩解,却听林公子插话说:“难道金国法令之中,确有明文禁止弹唱「玉树后庭花」这一条么?”完颜金花闻听,一双明眸转而注视在林公子身上,不由一愣,端详片刻,声音高傲而又慵懒地问道:“你又是何人哪?怎敢如此与本公主说话?看你一身南人装扮,分明又是一个南宋奸细。”林公子微然一笑,讥嘲地说:“唱一曲「玉树后庭花」,就要亡国,穿一身南人装束,便是南宋奸细,九公主的歪理实在荒谬之极。”黑衣男子厉声喝道:“南蛮狂生休得无理!若再胡乱讲话,小心你的脑袋!”汪丽心想:“糟了,看林公子像个书呆子,不知九公主刁钻泼赖,阴狠歹毒,一句话说不对,性命堪忧。”忙将眼神暗示林公子不要多言,但林公子却只当作没看见。

完颜金花仔细打量了林公子几眼,心中已有几分疑惑,未免想起了那个越狱逃婚的梅贞,与眼前这个小南蛮的外貌和言行何其相似,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完颜金花心里盘算着,嘴上依然冰冷地说:“眼下金、宋正在开战,你一个小南蛮子,不在南边老实呆着,偷偷摸摸跑到俺们大金国,不是奸细,又是甚么?分明是想利用这个淫贱娼妇做眼线,刺探我大金国军情机密,这个客栈也一定是你们的秘密黑据点。”林公子心想:“这个九公主简直不可理喻,不教训她几句,她也不会明白事理。”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与她纠缠不清?”见林公子沉默不语,完颜金花颇为得意,冷傲一笑,说:“没话说了吧?你是想主动招认,争取坦白从宽哪?还是顽固不化,自找皮肉受苦呀?”林公子微然一笑,说:“小生并非无话可说,只是怕说出来,冒犯了九公主,小生与九公主素不相识,又何必作无谓的口舌之争呢?”完颜金花道:“你以为不说话,便能侥幸逃过今日这一关么?”林公子道:“既然如此,小生还是将话说完吧。小生以为九公主所言,有许多无理之处。因唱一曲「玉树后庭花」,便被治罪,于理不合,我想金国也不会有如此不通情理的糊涂法令。从史书上看,陈国灭亡,系因陈后主贪图享乐,治国无方,与张丽华并无直接关系,如此看来,「玉树后庭花」也就谈不上亡国之音了。定罪须有证据,岂可信口雌黄?只因小生穿着南国服饰,便说小生是宋国奸细,这样推断,非但过于主观臆断,简直是幼稚可笑。”完颜金花越听越气,娇叱道:“一派胡言!张丽华以色惑君,干涉朝政,史书之中有明文记载,怎说与亡国无直接干系?”林公子道:“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难道醉汉闯祸,却要拿美酒问罪么?陈国灭亡之根本原因,不在张丽华,而在于君昏,臣庸。即便没有张丽华,似陈后主这等昏君,迟早也会亡国的。”完颜金花道:“如若没有张丽华,陈国至少不会灭亡的如此之快。”林公子反问道:“昏君治下的国家,早日灭亡,有何不好?如此说来,张丽华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完颜金花怒斥道:“奇谈怪论!一派胡言!看不出你还满会狡辩的啊,你说你不是奸细,难道奸细会将此二字写在脸上么?你若是正人君子,怎会与狐门淫贱娼妇汪狐狸厮混在一处?单凭此点,便可断定你绝非良善之辈!”完颜金花说这些话时,心里在想:“梅贞,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何时?”她已经认定眼前这个林公子就是梅贞。无论从外貌,动作,还是说话语气,从林公子身上她都能看到梅贞的影子。

汪丽身为娼门花魁,却最讨厌被别人当众说她是娼妓,虽在心里对完颜金花恨之入骨,但慑于她的权势,不敢当面顶撞,完颜金花左一个“娼妇”,右一个“淫妇”辱骂个没完,令她在众人面前难堪之极,又看到武月仙那张充满鄙视和讥嘲表情的脸,汪丽心想:“老娘好歹也为大金国立下了赫赫功劳,被封为先遣军副元帅,也算是高品级官位,怎能被你如此当众辱骂?”她终于忍耐不住,娇声言道:“小女子有名有姓,既不姓‘娼’,也不名‘妇’。”完颜金花鄙夷道:“你这恬不知耻的下贱娼妓!你也配本公主叫你的名字么?你凭借几分姿色,放臊气迷人,挑拨江湖门派相互残杀,你与南宋奸细梅贞勾搭成奸,私通淫魔门淫贼,还勾引真定府帅武仙义子武毅,图谋不轨,像你这样的淫邪狐狸精,难道不应铲除么?”汪丽心中大怒,但仍旧娇声抗辩说:“请九公主自重,说这些话要有证据,否则便是诽谤、诬陷。小女子从未挑拨任何人,那些江湖豪强好杀成性,许多门派之间积怨由来已久,他们之间的争斗,与小女子何干?梅四公子乃是修道之人,绝非南朝奸细,他救过小女子性命,小女子感恩图报,以身相许,何错之有?小女子与淫魔门徒只是泛泛之交,何谈私通?武公子是姆门狐门的朋友,他执意要与小女子亲近,小女子也没办法,如若单凭这些治小女子的罪,小女子不服!”完颜金花冷笑道:“你倒推脱得干净,梅贞若非奸细,因何在玉清观帮助叛将张柔对付我大金国?我且问你,梅贞现在何处?”汪丽道:“梅公子已然回淮阴去了。”完颜金花不好意思说出梅贞越狱逃婚之事,那样岂不等于打自己的脸?于是冷笑道:“你这话骗得了谁?前几日,明明有人看见你二人一同进了中山城,岂有短短数日便回南宋之理?他一定就藏在这座客店里。”汪丽道:“九公主若是不信,一查便知。”完颜金花道:“本公主当然要查!王彪,赵勇,你二人上楼搜查!”两名玄衣刀客道了声:“尊命!”飞身出班,手持明晃晃钢刀,抢步上楼去了。

只听得楼上一阵乱响,夹杂着踢开房门,翻箱倒柜的声音,但这些响动却只持续了片刻,便戛然而止,紧接着,王彪,赵勇从楼上疾步飞跑下来,面带惊怕之色,禀道:“回禀九公主!楼上没有小南蛮梅贞。”完颜金花也没留意两人神情有些异样,她冷哼一声,道:“既然楼上没有,那么楼下一定有!也许这个人就在眼前!”她转向汪丽道:“你这淫邪娼妇,本公主本应将你当场处死,看在英王面上,姑且饶你一命。死罪饶过,活罪不免!吴龙何在?”

一个紫面玄衣汉子上前一步,叉手施礼道:“属下在!”完颜金花道:“去!将这淫贱娼妇掌嘴二十!”范奇宝等人连忙上前叉手行礼,为汪丽求情。金花公主冷笑道:“看来这只臊狐狸饶是害人不浅,连范寨主也被她迷惑住了。”忽然又星眼一瞪,娇蛮地说:“本公主有当今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谁敢为这娼妇求情,斩立决!”范奇宝等人一听,只好退下。金花公主喝道:“吴龙,还不动手?”吴龙走到汪丽面前,见她美貌妖娆,先自酥了半边,汪丽秋波一转百媚生,娇声哀求道:“奴家乃良善女子,无辜受屈,壮士乃顶天立地男子汉大丈夫,如何忍心伤害一个柔弱女子?万望壮士手下留情,奴家感激不尽!”那吴龙面对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已是万分爱怜,又被她娇滴滴几声壮士长,壮士短,直叫得他浑身麻作一团,那巴掌似有千斤,万难举起。

完颜金花见状大怒,叱骂道:“没用的蠢材!丢人现眼!李虎,你去收拾那个淫贱骚货!”李虎也好似中了邪,垂涎愣目,毫无反应。完颜金花见没人应声,扭头一看,不由勃然大怒,起身一记耳光扇在李虎脸上,喝道:“要死了你!没出息的东西!把这两个废物拉下去!重责五十军棍!”再看众刀客,皆神情恍惚,有如木雕泥塑,半步也挪动不得。完颜金花转向汪丽冷笑道:“无耻妖妇,你以为使用迷魂术便可逃避惩罚么?本公主便奈何不得你么?”见完颜金花指挥不动手下,汪丽暗自得意,心想:“想摆布老娘,哪儿有那么容易?”她娇声说:“怜香惜玉之心,人皆有之。唱一曲「玉树后庭花」,何罪之有?九公主不爱听,不听便是,何苦欺人太甚?”完颜金花喝骂道:“住嘴!你还有理了不成?如若识相,自己掌嘴二十,发誓永远不唱「玉树后庭花」,再给本公主磕三百个响头,我便饶你。”汪丽冷媚一笑,说:“奴家乃是朝廷赐封的南下军团副元帅,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你只是九公主。”完颜金花大怒喝道:“你那副元帅在本公主眼里算个屁!不信今天收拾不了你这贱人!”汪丽不再理她,对林公子说:“先生喜欢听奴家唱「玉树后庭花」么?”林公子道:“小姐歌喉,美妙之极,怎不喜欢?”汪丽嗲声道:“奴家再为先生弹唱此曲如何?”林公子道:“妙极!”他俩一唱一和,完颜金花气得七窍生烟,阴冷笑道:“好!我叫你唱!现在我就毁你容,看你今后拿甚么迷惑男人!”右手一扬,三点寒星,疾如闪电,照着汪丽迎面射去。汪丽没料到完颜金花出手如此之快,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吓得她“妈呀”一声尖叫,正在危急,眼前白光一闪,耳听“叮叮叮”三声脆响,一个物件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旋转着飘回到林公子手中,原来是一只酒盅,上面齐刷刷插了三根银针,针尖射透盅壁,露出半寸锋芒,酒盅裂而不碎。须叟,针尖逐渐变黑,酒水呈墨绿色,发出阵阵腥臭,显然针上淬有毒药。

林公子暗吃一惊:“绿孔雀!此乃天下奇毒,中毒者先是神经错乱,而后周身肌肤开始发绿,溃烂,痛痒难当,生不如死,三月之后,疮毒逐渐消退,留下遍体疤痕。汪小姐若被毒针所伤,即便大难不死,一个姣美如花的大美人,岂不变成满面疮疤的丑八怪?让她日后如何见人?九公主出手何其毒也!” 

完颜金花眼见林公子将手中酒盅轻轻一抛,竟不偏不倚挡住了三枚飞针,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酒盅竟然飞回他的手中,而盅内酒水分毫未洒。完颜金花不由心中兀自一惊,心说:“好一手归去来兮!”她明眸一转,目光锐利,盯住林公子,端详了片刻,说:“现在本公主可以断定,你就是梅贞!你处处袒护这只狐狸精,与本公主作对,我问你,本公主哪点比不上汪狐狸?”林公子道:“小生再重申一遍,我不是梅贞,本公子虽与这位金凤小姐素未平生,但也不能坐视你这个九公主持强凌弱,肆意妄为!”汪丽听了林公子一番话,心里舒服之极,暗想:“原来他的武功高深莫测,不逊于梅四公子,淮阴梅庄真是能人辈出啊,我有了林公子这个靠山,老娘还惧怕她个甚么鸟九公主?”她故意装出十分害怕的样子,忙逃到林公子身后,娇声哀叫道:“那个刁蛮公主要杀奴家呢,林公子救奴家一命啊!”林公子道:“金凤小姐休要害怕,小生保你平安。”

完颜金花冷笑道:“小南蛮真是自不量力,大言不惭!本公主今日倒要领教一下你究竟有多大本领!?”林公子道:“小生以为,没这个必要。”完颜金花傲然道:“有没有必要,本公主说了算!有胆接下本公主的飞针,怎么没胆和本公主较量?”林公子道:“适才小生献丑,情非得已,若要小生与九公主比试武功,恕难从命。”完颜金花蛮横地说:“你想比得比,不想比也得比!”说着,她甩掉狐裘,“仓啷”一声,将身旁持剑侍从手中的长剑抽出,就在厅堂上打了一道利闪,手掐剑决,立了个门户,高声喝道:“小南蛮!你放马过来!与本公主见个高低!你若缺少兵刃,刀剑随你挑,咱们这里有的是各种应手的兵器!”林公子苦笑道:“九公主这又是何苦来哉?小生一向讨厌比武,我是不会与九公主比试的。”又转向汪丽道:“不早了,大家也该回房歇息了。”说罢,长身而起,向完颜金花一揖到地,说:“小生失陪了,九公主万安!”完颜金花心中大怒,暗道:“这厮完全没将我这个九公主放在眼里!若由他去了,我颜面何在?”她身形一闪,拦住去路,用剑点指着林公子,厉声喝骂道:“小南蛮!休想一走了之!你若不比试,本公主就宰了你!看剑!”剑光一闪,迎面一剑,虚点印堂,待林公子侧身闪避,完颜金花突将皓腕一转,挽了个剑花,斜挑双睛,招法虚实相应,有如蜻蜓点水,甚是轻快灵动,一看便知受过高人指点。林公子脚踏梅花步点,抽身退避,仰面疾闪,眼看着那锋芒利刃的剑刃贴着他的面颊一掠而过,感受到那森寒的剑气,使得他在内心里打了一个寒颤,就把一旁的汪丽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提到嗓子眼,心里不停地念佛,保佑林公子。完颜金花见迎门三剑落空,锋芒疾转,剑走中盘,扎前心,挂两肋,出手较先前更快更狠。林公子吐气凹胸,身形翻转腾挪,瞬间将完颜金花的攻势化解。完颜金花娇叱一声,剑尖斜落,刺向双膝,林公子脚底好似抹了油,身法轻灵异常,滴溜一转,瞬间转到完颜金花的背后,完颜金花心说:“不好!”急忙反臂撩阴,一道剑光由下而上,在空中划了道长弧,将她身后的一张饭桌齐刷刷劈作两半,完颜金花人随剑走,顺势转过身来,再找林公子,踪影全无。

此刻,从二楼悄然下来三个人,一个白胖员外和一个白胡子老仆人,还有一位俊俏小姐。守卫在店堂四周的玄衣刀客一见到白胖员外,慌忙就要倒身下拜,白胖员外连忙作了一个手势,压低声音道:“非常时期,不必拘礼,都起来吧。”金花公主身边的青衣女子看到白胖员外,皆面露惊讶之色,白胖员外笑眯眯地向她们挤了挤眼,将食指竖在嘴前,示意不要声张,他轻声向一名青衣女子问道:“那个正在与九公主打斗的俊秀书生是谁?”青衣女子小声回道:“他是南宋国的奸细。”白胖员外闻听,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

完颜金花九剑落空,寻了一遭,仍不见林公子身影,她忽然觉察到背后有轻微的衣袂挂风之声,随即感觉发髻被人动了一下,然后又听到人们惊呼之声,她心想:“不好!莫非那个小南蛮跑到我身后啦?”急忙闪转娇躯,扭头一看,却看见跟随她的那名黑衣侍卫双目圆瞪,呆若木鸡,全身僵直,立定在那里,但见他右手前伸,食指、中指间夹着一枚飞镖,看样子是在发镖之前被人点了穴。完颜金花好生奇怪,这里除了正在与她交手的林公子,谁还有本事点住完颜昊的穴道?“完颜昊,你怎么啦!?” 完颜金花喝问道。“他想用暗器偷袭我的同伴,故而在下借用九公主头上的金钗,先发制人,戳了他一下。”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完颜金花连忙扭头,闪目观瞧,却见一个身材高大,样貌英俊挺拔的威武壮士,雄赳赳站立在她面前,手里还捏着一只金钗,完颜金花越看金钗越眼熟,不由伸手在发髻上一摸,才发现头上金钗不见了。

完颜金花粉面通红,骂道:“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禽兽!?怎敢偷袭本公主的侍卫?!非礼本公主?!快把金钗还我!”壮士道:“在下方才救人之际,情急之下,顺手摘下九公主金钗,实在抱歉,请九公主收回。”说着将金钗递了过去。完颜金花忽又改口道:“不必了,金钗既已落入你这禽兽之手,不要也罢,本公主还嫌它脏呢。”壮士道:“既然如此,俺留着这物件也没甚用处。”说罢一扬手,金钗脱手飞出,夺地一声,插入两丈开外一根房屋立柱,整条金钗几乎尽没,只有末端红宝石露在外面,依然闪闪发光。即便是锋利的飞镖,要想入木三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比钢铁柔软得多的金钗?仅这一手功夫,出手力道之强劲,足令泛泛之辈看得目瞪口呆。

完颜金花怒气冲天,一挺长剑,重新立了个门户,喝道:“既然你与那个林公子是同伙,你来替他接本公主几招!”壮士道:“九公主剑法精妙,在下已经见识过了,适才若非九公主手下留情,焉有林公子的命在?我看就不必过招了,在下甘拜下风。”言罢躬身作了一揖。

完颜金花的性格虽然骄蛮,但她毕竟也是剑术高手,她自知刚才比武之时,虽然表面上她一直处于攻势,实际上她却没有占到半点便宜,若再缠斗下去,想必很难取胜,对付一个林公子尚且吃力,眼前这位英武壮士,看样子他的武功比那个林公子更加高出几分,若真的与之动武,就更加没有取胜把握,既然这样,又何必逞一时之强,最终却落得人前丢丑?同时她又觉得,面前这个壮士很有些面熟。完颜金花见对方有意给她台阶下,表现得非常知趣,心里颇为惬意,但嘴上却高声喝道:“废话少说!今日定要与你见个高下!”她嘴上虽然这样说,却没有再动手。武月仙看出金花公主不是壮士对手,赶紧打圆场,说:“九公主剑法出神入化,天下无双,既然小南蛮已经认输了,九公主大人大量,不如饶了他俩吧。”金花公主就坡下驴,傲然一笑,耍了个剑花,呛嘟一声,插剑入鞘。

白胖员外对白胡子老者低语道:“九公主曾经受过异人指点,她的武功相当了得,方才如何却在一介文弱的南宋书生面前,竟然久攻不下?”白胡子老者道:“岂只是久攻不下,简直就是乱了章法。”白胖员外惊讶地问道:“竟然有这等事?那个南宋书生的武功出自何门何派?相比道长的剑法,哪个更厉害?”白胡子老者道:“那个书生的招数虽然尚未达到炉火纯青,却因他使出九嶷派剑法,以柔克刚,专破华山剑法,是故九公主难以取胜,那个书生若与老朽交手,估计不出十招,便可将他拿下。但那位南朝壮士的功夫却不可小觑,他的武功比那南蛮书生高出一大截,他的身法异常迅急,瞬息之间拔下九公主头上金钗,转而刺中完颜昊穴道,老朽一时无法判断此人是谁。”

完颜金花一眼看到白胖员外,面露惊喜之色,快步来到他面前,但在白胖员外眼神和手势示意下,没有叫出他的真名,只以金三哥相称,她说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金三哥,不知三哥晚间来到李固渡口,有何紧急事务?”完颜守绪道:“只是凑巧路过,明日一早还要过黄河,去汴京接手一笔生意。”接着又说:“你说那个南宋书生是奸细,可有证据?”完颜金花道:“并无证据,小妹只是怀疑。”完颜守绪将脸一沉,责怪道:“乱弹琴!如此大的罪名,不查清楚,单凭怀疑便大动干戈,岂非太过荒唐?”见完颜金花嘟起嘴,完颜守绪缓和了一下语气,说:“说你你还犯倔,下不为例。有没有好吃的,三哥我饿了。”张岚在一旁听见,连忙应声凑过来,讨好说:“店里好酒好菜都有,金员外只管点菜,包您满意。”完颜金花把眼一瞪,叱道:“谁要吃你店里的肮脏猪食?怎知你在膳食里是否下毒?”张岚被她这么一说,脸上露出惊惧之色,退开一旁,再不敢吭声。金花公主对完颜守绪说:“我车里带了许多山珍美味,拿来烧烤了给三哥吃。”完颜守绪喜道:“如此甚好。”

不一刻,满满一桌热气腾腾的丰盛酒菜准备停当,烧鸡,烤鸭,熏鹿肉,酱牛肉,冬笋炒香菇,金银饭,人参八宝汤,还有花样繁多的宫廷小吃,御膳糕点,一坛中都名酿燕山酒。完颜守绪忍不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鹿肉尝了一口,说:“嗯,好吃。”继而又说:“眼下国难当头,民生艰难,吾等怎能奢侈若此,这一顿饭要吃掉多少银两?”完颜金花道:“又不是花费国库里的银子吃喝,这些都是用小妹的私房钱置备的,三哥无需多虑,只管吃好喝好。”完颜守绪道:“即然是九妹盛情款待,三哥却之不恭。但三哥想与在座诸位一同分享,不知九妹意下如何?”完颜金花道:“悉听三哥吩咐,但有三个人不许吃。”金三哥问道:“哪三人?”完颜金花横了一眼汪丽,气呼呼地说:“这桌酒菜是给人吃的,骚狐狸当然除外,还有那两个小南蛮,也不许吃。”突听房梁上有人说话:“九公主此言甚合吾意,小生本来就不习惯吃北方饭菜,巧得很,小生也带了几样江南名菜,只要招呼一声,便会有人送来,小生只想请金凤小姐一人共进晚餐,不知金凤小姐是否愿意?”说话间,林公子从屋梁上轻身跳下,平稳落地,几乎听不见声响,足见他的轻功之高。原来他刚才躲闪之时,纵身蹿上了房梁,身法之快,居然没有被人看到。汪丽心中别提多高兴了,这等于当众给完颜金花来了一个烧鸡大挝脖,令她甚为解气,也给足了她面子,汪丽不由得满脸绽放春色,一对杏核眼含情脉脉,媚眼睇盼,越看林公子越觉得可爱。却把那边完颜金花气得芳心突突乱跳,当着完颜守绪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暗气暗憋,暂时不予理睬,却又怀恨在心,心想道: “门口有刀客把守,本公主不发话,哪个进得了客栈?还想吃江南菜,吃个屁吧!”但她却没想到,送饭不一定非得走大门,只见林公子向窗外拍了三声巴掌,过了片刻,窗扇吱呀一声开启,从外面递进来三只叠在一起,用竹条编成的精美食盒。

完颜守绪抱拳拱手,对林公子略施一礼,笑容可掬地说:“我那妹子是个火暴脾气,直言快语,口无遮拦,还望足下见谅,既然大家在此地相遇,也是前世的缘分,我有个建议,不如南北菜合起来大家一同品尝,看看哪个菜更好吃,不知尊意如何?”完颜金花心说话:“这个胖馋猫,为了想吃南菜,连敌我也不分了。”林公子想了想,说:“既然你这个做哥哥的还算明白事理,一起吃也无妨。”汪丽心里虽然不乐意,却也只好听从林公子。

完颜守绪命金花公主的手下,将两张桌子并在一起,摆上四盘色泽鲜艳,热气腾腾江南名菜,宋嫂鱼,东坡肉,龙井虾,莼菜汤,另外还有几碟精美小吃,看了使人食欲大增。南北菜风格迥异,江南菜精制美观,北方菜实惠好吃,这也折射出南北民风各具特点。完颜守绪早已饥肠辘辘,一见到如此色香味俱佳南宋美味,垂涎欲滴,却又不好意思率先动筷,只用胖手不停抚摸将军肚,呵呵憨笑。汪丽虽然在饮食方面十分讲究,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江南美食,不由悄声对林公子说:“你难道是神通广大的神仙?拍了几下巴掌,便能变出美食。”林公子低声回答:“我可没有神通,恰是晚饭时间,早已有人为我将饭菜备好了。”汪丽又说道:“眼下正值冰雪时节,林公子从哪旮捕来鱼虾?又是何人烹制出如此上乘的珍馐饭食?难道公子一路上有一班名厨伺候?”林公子面带得色,说:“你说对了一半,何止一班?是三班,江南十大名厨之中,就占了三名,个个身怀绝技,在最简陋的条件下,却能烹炒出最美味可口的饭菜。那些鱼虾也都是随行携带,事先把鲈鱼用药酒灌醉了,放养在保温水缸里,便可一路上随时吃到新鲜活鱼。”汪丽听罢,心生羡慕,心里说:“我只道我在吃穿上已是极尽奢华,但若跟他比,我也只能算是穷家小户了,这个林公子出手如此阔绰,想必大有来头,很像是梅庄里的大人物。”但心中又有几分疑惑,娇声问道:“大金国与南宋对峙,林公子带了这么多随行,如何通过边关?又怎能一路上畅通无阻?”林公子微然一笑,凑到她耳畔耳语说:“我跟随南宋使节来到金地,因此一路畅通无阻。”汪丽听罢,更觉得应该好好巴结上林公子这位南宋国高贵的朋友。

完颜守绪对南宋菜非常感兴趣,特别是宋嫂鱼和龙井虾,每尝一口,都是赞不绝口,气氛也随之缓和了许多。金花公主其实心里也想尝尝南宋菜肴,却因与林公子赌气,即便完颜守绪再三向她推荐宋嫂鱼,她还是故意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坚决不吃。在完颜守绪要求下,完颜金花特许那些跟随她的侍从,护卫,每人也都分享了一份酒肉。

恰在这时,失踪了老半天的猴儿忽然又从外面蹦跳进来,守门刀客本想截住他盘查,却又捉他不住,小身影快如猿猴,滑似泥鳅,只在众刀客腿膛里钻了几钻,便跳到饭堂,他对美味佳肴毫无兴趣,径直跑到汪丽跟前,拉住她的手,撒赖说:“师娘快来陪俺玩耍。”汪丽娇声叱道:“玩玩玩,你就知道玩,师娘被别人欺负了,你也不管。”猴儿一听,瞪起猴儿眼,说:“师娘,谁敢欺负你?告诉俺,看俺不揍扁他!”那边完颜金花冷笑道:“小毛孩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汪丽也不想再生事端,说:“算了,你回来就好,再不许乱跑。”猴儿道:“俺没有乱跑,俺看到房顶上有一条黑影,鬼鬼祟祟,便上去看个究竟,谁知那黑影甚是狡猾,发觉俺盯梢他,扭身便跑,俺尾随追他,到了河堤,那黑影一晃就不见了,俺探头向河堤下面下一看,却见百十条黑影全都蹲伏在那里,好象都在原地待命。”董凝阳惊疑地问:“小娃娃,你能肯定你没有看错?”猴儿拿白眼珠翻了一眼对方,说:“你说的这是啥话?俺这双夜鹰眼,越是黑夜,越看得清楚。”完颜守绪不安地说:“会是些什么人?是敌是友?” 完颜金花对完颜昊说:“你去查看一下。” 完颜昊领命,提剑出了客栈,不多时回来,向完颜金花报告道:“启禀九公主,末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河堤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金花公主又命武月仙带领三名刀客在客栈四周搜寻一番,结果也是一无所获。金花公主闻报,看着猴儿说:“看起来根本就没有黑影人,本公主对这个小孩所说的话甚感怀疑,有什么样师娘就有什么样徒弟,满口谎话,心术不正。”猴儿怪笑道:“信不信由你,你说的没错,那些黑影都是俺编瞎话骗人的,就是要戏耍你这个蠢蛋公主。”完颜金花闻听大怒,指着猴儿的鼻子骂道:“你这小孽种,竟敢如此对本公主说话,简直就是想找死!”她待要发作,却被完颜守绪劝阻道:“童言无忌,九妹不必动怒。猴儿所说也许是真,安全起见,宁信其有,今夜要严加防范。”完颜金花一听这话,也不敢掉以轻心,又骂了猴儿几句,算是暂时出了气,接着她又下令赶走客店中所有住客。

客店之中一片混乱,在刀客们连打带骂的吆喝声中,住客们都被强行赶出了各自的客房,然后又被驱赶着轰出店门,至于这些人如何在冰天雪地之中度过寒夜,完颜金花根本不予考虑。一个白发苍苍老太婆被一名五大三粗的刀客揪扯着拉下楼梯,老太婆腿脚不便,踉踉跄跄,有几次几乎摔倒,完颜守绪实在看不过去了,上前扶住老太婆,对完颜金花说:“这位老婆婆年老体衰,就让她留下来继续住店吧,看她诺大年纪,无依无靠,若被冻死野外,岂非吾之罪过?”完颜金花没有说话,向侍卫刀客摆了摆手,示意送老太婆回客房。完颜金花对张岚说:“收拾出两间最好的上等客房,不得有一丝尘土,屋里必须温暖如春,快去!若有半点差迟,小心扒了你的皮!”张岚不敢怠慢,赶忙带伙计跑上二层,准备两间条件最好的店房,将火墙烧得热烘烘的,供完颜金花等人住宿。完颜金花将所有侍卫刀客作了部署,客店四周安排游动哨,门外,窗外,屋顶,都有刀客把守,又选出八位身手矫健的侍卫,重点守住一楼楼梯口,范奇刀,焦世昆等人负责守卫二楼,其余侍卫,刀客,也都被分派到客店内各个通道出口,站岗守夜。林公子,壮士,汪丽和猴儿也都仍旧回到二楼客房歇宿。

后半夜,范奇宝轮值,他背着手,在二楼走廊轻步来回巡视。路线呈丁字形,从中央走廊走到楼梯口,再转到左右两侧天井回廊。

一楼几名刀客虽然已经困倦,却仍强打精神,或蹲守,或游动,守卫在各自岗位上。店堂当中,一根一人多高的圆木桩上,摆放着一盏荤油灯,发出闪烁黄色光亮,照射在几名来回走动的值夜护卫身上,拉出长长影子,投射在地上,延伸到墙上,活像几个吊死鬼,来回晃动。

范奇宝巡视到二楼楼梯口,本能俯看楼下一眼,瞥见墙上那几条晃动影子,然后向左转,打算沿着左侧回廊继续巡查,但他却又停住脚步,隐隐感觉有点不对头,究竟是什么地方看着不正常?一时也想不出,反正觉得有点古怪。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几条晃动影子,这一回终于从中找到了疑点,他的心头不由一紧,脊梁沟开始冒凉气。因为他突然发现,那些影子虽然在晃动,但头却几乎不动,只有身体在摆动。范奇宝急步奔下楼梯,来到当场一看,惊骇得差点叫出声来,一楼八名值勤黑衣刀客,齐刷刷一排悬空,都被吊死在房梁上,一个个胬目呲牙,舌头伸出老长,已然气绝身亡。这八名侍卫刀客虽非一等一高手,但武功也都不弱,谁有这么大本事?能够不声不响将八人同时吊死。他刚要打呼哨报警,眼前突然虚影一闪,一条夺命套索幽灵般从楼梯下的黑影里无声飞出,正好套在他的脖子上,然后他便被悬空吊起,眼看也要追随那八名刀客而去,但范奇宝毕竟不是那八人可比,他身怀绝技,虽身陷绝境,却仍可施展腾挪之术,但见他急忙提气,左脚一踹右脚面,身子凭空一耸,左手向上一撩,寒光一闪,头上的绳索迎刃而断,他借助悠荡之势,双脚一蹬立柱,人像箭一样射出,挺刀刺向躲藏在黑影里的凶顽狡诈之敌。 然而,与此同时,又有五条套索分别从楼梯下,墙拐角,立柱后,桌子底,房梁上毒蛇般蜿蜒飞出,奇快如电,不偏不倚,准确套在范奇宝四肢,脖子上,随即,五道黑影交错飞跃,绳索左缠右绕,瞬间便将范奇宝反绑在顶梁柱之上。“五毒蜘蛛果然名不虚传!范某领教了。”范奇宝如是说着。一个阴不阴阳不阳,阴冷恶毒的声音,从门外漆黑夜幕中传来,那声音不紧不慢地说:“对付你这样的三流货色,还用不着本洞主出手,她们只是本洞主的五个不肖徒儿,由于资质太差,每人只学到一种功法,但对付你已经足够了,你就慢慢地等死吧。”接着便是几声阴森狞笑。片刻间,就有一只绣花鞋塞进范奇宝嘴里,胸前麻穴被人戳了一下,他顿感肢体酸软,动弹不得。

二楼过道里又走出两人,焦世昆揉着惺忪睡眼,嘟囔说:“我说范寨主呀,三惊半夜,你吵吵嚷嚷跟谁说话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杨庸打着哈欠,接茬说:“若是惊扰了九公主安睡,咱们谁也吃罪不起。”两个人边说边找范寨主,刚然走到楼梯口,突然看到几条弯弯曲曲细长蛇影飘忽而来,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都被绳索缠绕,连拖带拽拉下楼梯,悬挂捆绑在范奇宝对面房梁上,每人嘴里也被塞入一只绣花鞋。

几十名劲装黑衣武士,都是黑纱蒙面,手持明晃晃弯刀,从店门鱼贯飞窜入一楼厅堂,三人一组,占据各个角落。几枚毒烟筒被抛上二楼,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跳上楼梯,略一停顿,打了个手势,便有十几名黑衣武士趁着烟幕,默不作声,冲上楼梯,跟随那个头领,杀奔二楼,紧接着,又都惨叫着滚下楼梯,死尸枕藉在一楼楼梯口。第二批黑衣武士又冲了上去,耳听一阵激烈刀剑碰击声,几声惨叫之后,又有数名黑衣武士翻滚下楼梯,手脚抽动了几下,死在当场。

一个白胡子老道出现在二楼楼梯口,他的旁边是两位女剑客,九公主完颜金花和武月仙,都是手提带血宝剑,鲜血顺着剑尖滴滴答答地落在楼板上。正当此时,五位妖里妖气的妇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在一群妖里妖气,打扮怪模怪样的女门徒的簇拥下,步入一楼厅堂天井,之中一个妇人颇有几分颜色,她身穿白袄白裙,肌肤粉白,身材颀长,用手中骷髅杖点指白胡子老头,厉声喝道:“董凝阳,你个老不死的,你给俺听好了!尔等已被俺们团团包围,插翅难逃,识相的,交出金国皇太子,俺们姐妹看在你诺大年纪的份上,留你一条老命,如若不然,定要杀你个片甲不留!”董凝阳眯缝着眼睛看着她,捻然冷笑道:“老夫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南海骷髅岛主白夫人,你不呆在你所辖的海域内祸害当地渔民,却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讨死,贫道今晚就成全了你。”站在白夫人身边的一个身材细高,模样妖娆的黑袍妇人,阴狠狠地说:“白姐姐何需与那姓董的老棺材瓤子废话,待小妹前去收拾那个董老匹夫!”董凝阳侧目打量了她两眼,不屑地一笑,说:“哦,毒蛇岛主陈夫人也来了,想必蒙古人为了请尔等来此送死,一定出了大价钱。”他又对另外三个身着青衣,红衣和黄衣的妇人说:“蜘蛛洞主朱夫人,蜈蚣门主吴夫人,还有蝎子门主万夫人,南海五大女魔今夜算是凑齐了,来的好!贫道正好将尔等一勺烩,为民除害!” 蜘蛛夫人冷哼一声,说:“董老匹夫休要大言不惭!别人怕你,我朱九妹却不怕你!徒儿们,齐心协力,把这个老东西给我拿下!”言还未了,蜘蛛门五名女弟子各使手段,布下阵势,闪展腾挪之间,五条绳索恰似五道变幻莫测的幽灵,向董凝阳飞去。

董凝阳乃是金朝数一数二的名剑,与少林白玉峰合称北武林二圣,道术和武术的造诣,都是高不可攀。白玉峰属于佛门武僧,所修炼的功法堂堂正正,以修身养性,强身健体为主,技击御敌为辅,即便与仇敌交手,也总是慈悲为怀,得饶人处且饶人,从不肯下死手,是故江湖上呼之为剑佛。董凝阳的风格却与白玉峰截然不同。董凝阳生于海陵王正隆五年,二十岁从军,三十五岁时在军中重病,因而身体瘫痪。据说在得到正阳真人锺离权显灵医治,随即康复,但性情较原先发生了很大变化。尔后,又遇广阳真人刘海蟾传授道法,居浔阳结庵修炼。之后,正阳真人锺离权、纯阳真人吕洞宾又来传授,广得内丹法诀,于是传道于秦、陇,开宗立派,造建观、堂数十间,门生弟子数百人,檀越无算。

董凝阳认为,当今之所以奸佞当道,邪恶横行,是因为妖魔鬼怪祸害人间,很多人被邪魔烂鬼附体,致使人性泯灭,道德沦丧,必须斩妖除魔,法正乾坤,方可扭转颓势,重整山河。他自创的七十二式降妖伏魔剑法,招式凶险奇诡,变化无穷。凡与他交锋的魔教妖道,十合之内,能够半残而退者,已属万幸。董凝阳虽然除灭了许多作恶多端的邪魔妖道,但却从来不杀妇人,究其缘由,或许是怕沾上晦气。

只见董凝阳不紧不慢,伸出双手在空中随意一抓,五条套索尽被抓在手中,他轻蔑一笑,说:“无知妖女,岂非找死?”说着,他将两手轻轻一拉,顿时生出一股不可抗拒之巨力,将五条人影拽得失控飞起,仿佛断了线的纸鸢,在半空中捉对相撞,然后纷纷跌落尘埃,登时全都昏死过去。朱九妹眼见宝贝徒儿们竟然在董凝阳面前连一个回合也没走下来,便被悉数击昏,不由勃然大怒,她尖叫一声,纵身凌空飞扑董凝阳,双手一阵疯狂抓挠,霎那间祭出百十条晶莹剔透的蛛丝夺命索,在半空里纵横交织,瞬间形成一面晶莹蛛网,从天而降,罩向董凝阳,此宗宝物乃是以南海五种毒蜘蛛体内剧毒配合一种毒蚕丝炼制而成,每条网丝上皆涂有无色剧毒粘液,只要被粘上,就极难脱身,必中毒昏死,无一幸免。董凝阳早有提防,他并不慌乱,呵呵冷笑,使了一招千斤坠,嘠吧一声,竟然将楼梯踏板踩断,整个身体穿梯而下,又用脚尖一点楼梯下面的支柱,斜刺里飞窜而出,又一脚蹬在桌角上,身形折转,冲天飞起,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灵似狸猫,快如脱兔,同时击出一记轰雷闪电掌,由下向上,拍在朱九妹的小肚子上,打得她在半空陀螺翻转,惨叫一声,跌落尘埃,肚腹之中犹如刀搅般疼痛,满地打滚,连连哭嚎。好在董凝阳嫌她是个女流,即便将她打死,非但不光彩,反而低了自家的名头,因此只用了二成力道。朱九妹虽身负重伤,却不致命,蜘蛛门门徒急忙抢上前,救下门主,给她服下丹药,按揉几处要害穴位急救。剩下四个女魔头,眼见同伙受伤,焉肯罢休?一个个咬牙切齿,嗷嗷怪叫,各施手段,冲将上去,围住董凝阳,斗在一处。

董凝阳力敌南海四大女魔头游刃有余,瞬间劈出几十掌,掌影如山,奇快无匹,烈烈掌风将四个女魔头逼迫得东倒西歪,双方斗了十几个回合,女魔头们便难以支持,而她们昔日那些赖以威慑江湖的独门法宝,以及阴损毒招,在董凝阳面前简直成了小儿伎俩,非但伤不得他半根汗毛,那些打出的歹毒力道,全都莫名其妙地中途折返回击。

这时候,各路蒙古援兵陆续杀到,其中有漠北四怪:阴阳和尚、野驴道人、毒手婆婆、血手童子、东海七仙,等等,都是时下赫赫有名的北武林高手。漠北四怪看到南海四魔女明显不敌董凝阳,岂能袖手?嗷嗷怪叫几声,先后投入围攻董凝阳的战列,合八人之力,走马灯般车轮大战董凝阳,却也只是略占上风。这边完颜金花,武月仙,完颜昊,赵秃子,高裁缝,郑瓦匠,以及侍卫刀客,焉能坐视?一声呐喊,冲下楼梯,加入战团。整座客栈刀光剑影,杀声震天,使得这座破败的木结构建筑在掌风剑气的激荡下,瑟瑟发抖,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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