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匡政 看到希特勒衰老的面容,才想起他123岁了。这是艺术家金锋的雕塑,2011南京当代艺术展上的展出品,头像为玻璃钢粉笔上色,基座四周是希特勒《我的奋斗》的中文。这个作品展出后引来一些评论,有人说它意味深长,有人说他在玩危险的游戏。对于希特勒之死,几十年来各种说法都有,也不断有传言称发现过希特勒的踪迹。二战过去60多年了,人们并没有忘记这个恶魔。近年来,中国艺术家对希特勒开始有了新的兴趣,孟京辉也执导过话剧《希特勒的肚子》,是一部有荒诞意味的历史讽刺剧。 希特勒即使没死在当年的柏林地堡,今天大概也魂飞魄散了。真正让人担忧的,倒不是希特勒是否还活着,而是看到希特勒头像,很多人已失去了愤怒。人们淡忘了希特勒在集中营和战场上制造的人间悲剧。如今,甚至有学者对希特勒屠杀犹太人的数字、是否有毒气室和焚尸炉都提出了质疑。人们谈起希特勒,多把他看成一个古怪、病态的传奇人物,或描述他操纵民众的本领,或关注他的表演能力,或窥探他的癔病或隐睾。总之,人们对希特勒的逸闻趣事,显然要超过对希特勒之恶的关注。 看到金锋的这个希特勒头颅,我最想问的是:当年的希特勒究竟在想什么?对法西斯主义、反犹主义都有很多研究,但极少有人来剖析希特勒的思想。他思考什么?他如何进行思考的?他为何会这么思考?不解答这些问题,希特勒思想的幽灵就随时可能死灰复燃。只要我们不了解希特勒思想的来龙去脉,你就无法毁灭它,即便尸体早已化为泥土,这类思想只要遇到合适的环境,就会卷土重来。人们通常不愿意把希特勒的思想,看作是一种思想,而更愿意看作一种不可思议的邪恶,看作人类的病态。在我看来,显然不是如此,它不仅是一种思想,而且是一种随时可能复活的思想。 纳粹的最大邪恶,是用政党使国家窒息,用一个政党来控制国家机器,并在政府的权力岗位上塞满自己的党员,于是希特勒的意志就成了党的意志,成了国家的法律。这是现代极权主义的基本模型。在这类极权国家,政府是名存实亡的,政府存在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掩蔽政党的大权在握。虽然在极权体制的内部,也会有争斗,也会有人事更迭,但因为所有纳粹党员都在为希特勒的意志服务,所以希特勒并不允许别人指控他的下级。只有当希特勒需要有人来顶替自己的错误时,他才会允许法律清除那些顶罪者。 这类极权操纵手法,与黑社会有相同特征,党员必须有誓死捍卫最高领袖。为了塑造这种忠诚,极权者必须不断制造对外部世界或其他群体的仇恨,因为只有这种仇恨,才足以维持政党的权威和凝聚力。一旦这类关于仇恨的谎言破灭,政党和领袖的欺骗游戏就难以为继,黑社会就可能土崩瓦解。这是希特勒大量屠杀犹太人的根本动力。* d: G- C: h4 @. # q( T 在极权内部的那些官员们,并不愿识破领袖散布的谎言。因为这些谎言不仅是他们的保护伞,更是他们参与分赃的前提。他们害怕面对各种真相,这样在分赃机制中,他们才能让掠夺得心安理得。他们相信暴力对人的控制,因为他们自身就是被政党用暴力控制着的。这类极权国家,还会让国家和民众处于各种矛盾的权力体系中,比如第三帝国当年除了政府、政党外,还有党卫军、冲锋队、青年团,这些机构权力的设置不仅是混乱的,而且处在不断变化之中。希特勒的目的,就是要告知他的党员,真正的权力中心只有一个,那就是最高领袖。在这些权力机构的内部,个人是完全孤立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持顶层权力的稳定。 金锋塑造了一颗希特勒的头颅,他显然是想让人们来填充希特勒的大脑。我们每个人都值得揣摩一下,这个独裁者究竟在想什么?应当说,极权主义在希特勒消失之后,又有了更为复杂和精致的发展,如今,他已经不再需要谋杀犹太人,或制造一个仇恨的目标了。它隐藏得更为巧妙,只需要让社会和历史变得虚无化,只需要让民众变得麻木不仁,似乎就实现了它的目标。如阿伦特所说的,它在制造一种“平庸的恶”。虽然,这种平庸的恶不像希特勒这类“极端的恶”那么容易辨识,但极权体制中的官员完全没有思想,这种公文机器同样可能成为恶的化身。这种无思想性,这种对正义与邪恶判断的麻木,同样会激发出潜伏在人类血液中的所有恶的本能,它其实是那些“极端的恶”的基础。当这种“平庸之恶”成为普遍现象时,民众需要罕见的勇气和真正的思考,才能不被卷入这种不假思索的恶在社会上的漫延。8 y* E1 p& T( z 金锋用一颗希特勒的头颅来警示社会,要当心各种恶的化身,即便它已经衰老了,也并没有消亡。而在我看来,希特勒今天仍然活得很好,头颅远没有这样衰老。它可能是某个人的头颅,也可能是某个政党的头颅。很显然,我们都在等待希特勒灰飞烟灭的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