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不同了

去年十月我回北京探亲访友间，好友告诉我，他名校毕业的女儿在金融行业干了几年之后决心转行，要去学幼儿教育，准备日后做家庭幼儿教育心理咨询师。我当时没表示什么，心里说：太任性。没钱也任性。放着挣钱容易的活儿不干，却异想天开地去找什么“有趣的事儿”做。

好友是我在“北大荒”的“荒友”，返城晚，又去了外地谋生，户口都挪出了京城。后来他在北方谋生的饭碗也丢了－－他所在的国营企业倒闭。无奈的他又到北京来混饭吃，什么活儿都干。他妻子也是如此。他们也没有自己的房子，租个很差的公寓住；日子过得很不容易，生活压力很大。他们的女儿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她是个相当听话的姑娘，努力学习，考上名校，毕业后进了金融行业，工作和收入都不错。好友是以有这样的女儿为荣的。

这丫头人长得出众，然而绝没有一般漂亮女孩儿虚荣，工作上兢兢业业。几年后找个能干的小伙子结了婚，并很快有了个活泼的小女儿。小俩口的日子美满又顺理成章；他们把老人，也就是我好友夫妇接来住，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就在这当口，好友的女儿忽然提出要换工作；理由是“不顺心”。好友夫妇的态度是“自己的事情自己管”，只是心里有些纳闷。女婿的态度呢？他是说“干什么事情都得顺心，既然干得不高兴，换个工作理所当然”。好友的女儿很快换了工作，然而还是觉得不高兴。她思前想后，认为她“进错了门”，本来就不该干金融行业。她觉得自己适合教育工作，特别是幼儿教育。

这是不是有点晚？大学学的就是金融，毕业后又干了七八年金融方面的工作；而且也没人说她工作干得不好。怎么忽然觉得自己该是个幼儿教师了呢？我好友当时和我提及此事的时候有些担心，怕他女儿异想天开不说，且会把家庭生活也搞糟了。你想呀，他女儿辞职后，收入将减少一半；小俩口又是贷款买的房，月供可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再说，去干幼儿教育的资本是什么？她不是学这方面专业的，从来也没干过呀？而且干了幼师这行当，收入根本比不上干金融的。可是他女儿来了个雷厉风行，辞掉金融行业的工作，自己在网上学习幼儿教育。记得那时我好友说及此事沉默良久，自言自语“我这女儿是不是小时候惯坏了”。

今年春节我们老俩口再次回北京过节。在到好友拜访时，好友告诉我，他女儿通过网上函授后考了个幼儿教育心理咨询的执照，现在开业，成了自由职业者，工作是面向年轻夫妇的幼儿教育。他说“女儿还真忙，甚至联系到外地去进行幼儿教育的讲座。她自己在网上有个幼儿教育的心理咨询网站，当然是收费的，还真有几个人来进行心理咨询。

“要收费就来几个人？这点儿钱能养家糊口吗？”我脱口而出。好友笑笑，“你我的想法差不多，可我女儿他们这一代人是另一种生活态度。”他讲，目前从他女儿的收入看，简直微不足道。她现在忙极了。她自己张罗的幼儿教育心理咨询讲座往往是免费的；交钱进行心理咨询的人寥寥无几。可女儿说，钱是可以想办法挣出来的。如果你努力去挣钱，心仪的工作是很重要的，甚至至关重要的条件。没有向往怎么会有动力？“我是哑口无言呀。”好友若有所思。“我们这代人年轻时生活的时代与现在大不一样。那时我们倾向于不由自主的服从；除了服从还是服从。而现在的年轻人则说‘我们想过自己向往的生活’。”

想想还真确实如此。我们和年轻人的想法不一样了。几十年前我们拼命争取的事情有几件是出于自己的兴趣爱好？我注意到，在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什么都抱怨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什么都不想做；同时有了机会他们就敢去尝试，哪怕周围的人都不看好。拿我女儿来说，她并非真的学不了数理化，可到了大学就是要去学写作和绘画。我那时跟她说“你这样任性，以后找不到挣钱多的工作，日子过得艰难可别怪我”。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那您以后也不要干涉我学这学那。”

等我女儿四年大学毕业，拿到了英文和艺术的两个学士学位后，她说她对社会学又有了兴趣。好吧，她进了芝加哥大学读社会学硕士去了。我和老伴儿认为女儿拿到硕士学位后该去读社会学博士学位，走学术研究这条路。然而女儿拿到硕士学位后说“我现在不想这么读书。我想先工作几年认识一下社会”。也好，自己去认识吧。她的“认识社会”就是不断地换工作，不断地辞职，且什么活都干，甚至在酒吧里端盘子，挣小费。那时女儿混得上顿不接下顿，经常搬家，我认为她是狼狈不堪；在酒吧里常常从傍晚干到第二天凌晨。她讲话，“站着都能睡着了。”当时我真怕女儿由此会气馁。可她总那么乐观，还真有百折不挠的劲头；她说自己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

女儿就这样在芝加哥“没出息（我这个老爸语）”地混了将近两年。后来经朋友介绍去上海谋职。那边的公司希望女儿能干两年以上。女儿却说“先签一年合同吧”。一年刚过她真的就辞了职。我无奈得很，“你怎么也得先找到下家的工作再辞职。”女儿笑笑，“那样的话我就没工夫找我喜欢的工作了。我从来不想吊儿郎当的干活。”

女儿那时对什么感兴趣？搞市场策划。老伴儿和我都希望她能回美国念个MBA。有了工商管理硕士的学位，人家才能认可你呀？女儿说“我没那么多时间了”。可她是在中国大陆呀，我们可没有任何“关系”帮助她。她还是那句话，“事在人为。”你还别说，两个月后她还真找到了工作。

我哑口无言，想到女儿小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她是个“窝里横”。动不动就向她吼“你要自己想办法，你自己的路只能自己走。现在就要想着干什么都要靠自己”。其实我心里并没有完全这么认为。我只是想：女儿，你这是在美国。独立生活和闯天下的能力是最重要的。那时我们父女间往往有很大的对立情绪。现在如果有人说“你这个老爸可以放心了”吧，嗯…我又觉得自己那时有些太过分。女儿现在完全是个女汉子，并以女汉子为荣。她哪儿像个姑娘呀？唉，有关她的让我哭笑不得的故事很多。不过我老伴儿不让我讲。

我在感叹，时代不同了，我们的年轻人里充满信心闯天下的人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