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定格在过去
谁?G,他依然活在过去的日子里。1969年我们北京“知青”去“北大荒”一个农场的时候,G和我在同一个分场。一起到这个分场的北京的有两百人左右,差不多都16岁上下。G属于那种特能惹是生非的家伙。刚到农场时北京“知青”和东北“知青”动不动就打群架。我所在的分场,两地男青年群殴往往是G挑的事儿。
G聪明,爱唱歌,微胖,五官端正,大眼睛。样子看起来挺讨人喜欢,实际上比较惹人烦。不过他和北京的小子们还是挺合得来的。他从不在“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干活吊儿郎当,属于农场干部头痛的主儿。后来在1970年代末我们都“病退”回了北京。“病退”是“因病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退回原城市”的意思,我们在农场的“知青”大都以这个名义返城的。听起来真有些荒唐。咳,这些年中国的事情还不是越来越“荒唐”?
回北京后我没怎么见到过G。忽然听说他得了精神病!是女朋友和他吹了。大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这是真的。起初听说他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大家想去看望他一下,可他的家人阻止,说“G看见你们会情绪激动,那样会加重病情。你们的好心我们领了,还是让他安安静静地活着吧。”得,这下我们更不知道日后G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前几年又听说他脑血栓中风了。不久有人说他已去世,也有人说他仍然活着。说到G,大家会议论几句,沉默一会儿就岔开话题聊别的。以前G能让大家知道的状况就是,每天在高层居民楼的走廊里坐椅子上,不断地抽烟。中午回家吃过饭就又出来坐着。天快黑了就回家吃饭睡觉。几乎天天如此。是不是有点恐怖?别怕,G不会再像年轻时那样动不动就跳起来打架的。他沉默,非常非常的沉默。那他脑血栓之后又怎么样呢?不得而知。只是我们这些和他相熟的老“知青”还会提起他。
去年,也就是2014年的九月的一天,我们“荒友”们搞“上山下乡”45周年聚会。我那时在美国没去成。在北京的“荒友”们能通知的都被组织者通知到了,那天一下子来了五、六十人。大家没想到的是G居然也到场,是坐着轮椅来的;随同他来的还有他姐姐和一个长期护工。我们“荒友”中有同G的姐姐认识的,电话中提到45周年聚会的事儿。他姐姐立即说“正好,让G也去看看他的众哥们儿吧”。那会不会让G精神上受刺激?他姐姐说:“就是又犯了病也还是可以想法子控制的,受刺激也没办法。可不让他去我实在于心不忍。G现在只活在当年那个世界里。他偏瘫后总念叨着要和你们见见面;就了却他的心愿吧……”电话里G的姐姐说不下去了。那就让G也来吧,当时就告诉了聚会的地址。这不,G他们早早的就来了。
聚会的人们认为G除了老了之外,样子还看得出来;只是反应有点迟钝,大概是一直吃着精神方面控制的药。在场的男“荒友”们都一一上前问候。令人惊异的是,G几乎都能准确地认出来,并称呼其名字,而不是叫外号或小名。要知道,几十年没见面,大家的容貌都变了许多;不过声音恐怕变化很小,G多半通过某种直觉辨认出对方的。他对每个问候他的人随口说出当年的有关事情,什么“咱俩摔跤,你丫连着被我摔,后来都急了”,“你在我后面打闷棍就不对,现在我想起来还气呢”,“我们还在夜里一起偷鸡去呢”,“你丫喝醉了,吐都不找个地方,直接吐在桌子上”。天啊,每个人都有他能立即记起来的故事。他姐姐在边上也吃惊,当然也黯然神伤。
大家都问候完了,随后,G坐在轮椅上在人群中东看西看,并问“XXX怎么没来”。他点了很多人的名字,其中包括我。在场的人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像来不了的人,比如说我,就告诉他实情,“在美国呢,来不了,一直惦记着你。”如果猜测是不想来的,也随口跟他说“有事儿,来不了”。还有几个已经去世,那就同样告诉他“有事儿,来不了”。G听得认真,不断地点头,最后说“烦众哥们儿告诉没来的人,说我想他们”。
有人悄悄地问G的姐姐和护工“他的精神状态怎么样”。回答是这样的:很少说话,其实内心特别敏感。他多疑,往往一句话没说合适,他就整夜的坐在那里,说要等什么人。就是开口说话,也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我一下子想起黑龙江北安县那个“知青”精神病院,那里住着两百左右有精神病的老“知青”,现在没去世的都是老头儿老太太。并非说黑龙江省得精神病的“知青”就这么多;这是没有亲人领回去的得病“知青”。G不就是姐姐养着他嘛。这些个得精神病的“知青”有个共性,就是总活在当年的世界里。我看过有关住院“知青”的录像。看着看着就不敢再看了,泪奔……
我们大家都挺欣赏G的那个护工。那是位北京郊区的农妇,比我们小个十几岁。人利利索索,快人快语的样子。她总笑着说“放心,我会把G伺候好的。现在你们看看,他这样子还不错吧”。
给我打电话告诉这事儿的哥们说,G和大家在一起好几个钟头,精神状态一直不错,连他姐姐都暗自吃惊。后来他们坐出租车回家了,大家都送。我忽然想起来G当年特爱唱的一首歌《伦敦德里小调》。他唱这首歌那投入的样子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好吧,再唱一次吧。
《伦敦德里小调》
我心中怀着美好的愿望,像苹果花在树枝上摇荡,它飘落在你温柔的胸膛,在你温柔的胸膛,亲密作伴!我愿像苹果鲜艳又芬芳,让你无意中把我摘攀,你的罗衣上树影隐约斑斑,你那金发在闪闪发光。
我愿在玫瑰花丛中生长,向你亲吻,当你独自来往,低垂的枝头上小花在开放,那小花在开放,惹你喜欢。你若不爱我,我不如在花园里,做幸福的雏菊开在小路旁,你轻轻漫步踏在我的身上,让我就在你脚下埋葬。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nFyGnD7dSi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APyRB7fy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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