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冰雪
虽然因夜里看到了绚丽的极光兴奋得几乎没睡,在旅馆里早上七点多看到外边天已经亮了,顿时就爬了起来。老伴儿还在酣睡,咱蹑手蹑脚穿好衣服出了门。哈,正是我所盼望的晴天。万里无云,将要初升的阳光会洒满雪原;那时我将在走在冰湖的积雪上漫步,远方是无垠的白雪世界,灿烂阳光的光线将到处银白的世界点缀上金色。悄悄起床时感到浑身无力,头疼得要命,可一踏上冰雪就什么难受劲儿都没有了;仿佛回到从前。 哪个从前?就是那越来越远的“从前”;今生不会忘记的“从前”;只有我还装在心里的那个永远的“从前”;此后,随着我在这个世界的消失,从此永远消散的“从前”;每个活着的人都有的,自己的“从前”…… 老伴儿和我住进这家家庭旅馆的时候,老板娘--一位慈眉善目的白人妇女首先告诫,“不可一个人独自进入眼前这个通往大奴湖的湖湾。您有可能一下子踏到此前垂钓者打的冰窟窿里。另外,湖面上有些的地方的积雪超过一米,面积很大,您陷进去恐怕很难爬出来。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今天早上我还打电话,叫拖车来把陷入湖面过深积雪的四轮驱动车拽了上来。这个司机冒冒失失地把车往冰封的湖面上开,结果……”她不断地叮嘱着。可我根本就走了神。即便我认真听了,也会我行我素。当年十六岁在“北大荒”干活的时候,我在严冬不慎掉进嫩江的支流科洛河里;那条河最终可以从黑龙江河口进入海洋。如果不是因为巧合,我早在四十多年前就已“流向海洋”(我写的回忆录的题目)。命运之神总是光顾我的。瞧,我如今仍然健康的活着,然而好友们,当年那在大通铺上挨着睡觉的好友们却多半先后离开了我。这大概是我为什么要急切地来到大奴湖湖面冰封的冰雪之中,此时我会感到挚友们悄悄地伴随在我身旁;像当年一样嬉笑打闹或忘情高歌在冰原之上。 我穿戴好,戴上墨镜,出了门悄悄地绕到一片灌木丛侧面;这样好避开老板娘的视线。不过从那边走下冰湖我陷入了很深的积雪,连滚带爬。当然,很快我便踏上了一条小路,渐渐来到冰湖的深处,置身于银白世界之中。在湖面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着,居然走上了条铲车清理出来的雪中大道(后来知道可能是为狗拉雪橇比赛用的)。大道在小小湖湾的湖心岛绕了一圈,然后伸向大奴湖的远方。 一位湖边住着的女士领着她的小巴狗也在这条大道上遛狗。小狗看见我接近便如临大敌地狂叫,时而看看它后面的主人。宠物狗大都这样,越小就越骄横。一位健壮的姑娘蹬着滑雪板也来到这平展展的大道上。她飞也似地从老汉我身边滑过,留下一句“这真神奇(It is amazing)”,很快消失在我视野的尽头。有个小伙子也带着他的哈士奇在溜达。他没有牵着这条巨大的狗。自由自在到处跑的哈士奇发现了远处东张西望到处照相的我,顿时有了敌意。它背上和脖子上的毛都支楞起来,喉咙里“呜呜呜”。年轻人只好带着他的哈士奇离开大路,在冰雪上离我越来越远。 走啊走,周围都是洒满阳光的冰雪,我的朋友们该来了。在中国东北“北大荒”当“知青”的时候,我和朋友们在严冬也总是走在冰雪世界中。其实“北大荒”严冬的荒原和眼前见到的不一样。我们那时总在冰封并铺满白雪的科洛河上行走。那可不是闲逛,而是干活儿。科洛河宽处也就百十米,并弯弯曲曲,在百十里的远处汇入嫩江。科洛河两岸都是白雪皑皑的塔头草甸子;白天荒凉,一望无边,夜晚可能会有眼睛闪着绿光的狼。而黄刀镇白雪覆盖的湖面上是极平的,越往大奴湖方向走,视野就越开阔。这里没有狼出没,空中偶尔会有几只加拿大北方特有的大乌鸦“呱呱”地飞过。当然,冰雪在什么地方都一样。
冥想之中,黑子、老任铁、屁帘、蜜耳朵、铁虎,还有另外一些不在这个世界的“荒友”们就在我心中走了出来。平常他们在我心底,只有在我独自一人默默走着的时候才会走出来。在我漫步在星空满天的夜幕下,在蒙蒙细雨中,在寂静的林中,特别是我走在冰雪世界里的时候,他们都会来。他们知道我独自一人在等他们。这时,他们定格在以往的欢声笑语又那么真切地在耳边响起。那时我们在荒野上总是高歌的那些旋律一遍遍地响了起来。 你问为什么非要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如此?因为他们是我共患难过的朋友,当年我们什么都一起分享和承受。难道现在就没有其他人扮演这样的角色?是这样,就算以后成为好朋友的人试图这么做。可共鸣,因共同经历引发的共鸣是产生不出来的。不是我离开“北大荒”后就无法交到朋友,而是“北大荒”那九年多的经历在我人生中太重要了。 我以前总不自觉地认为,只要自己活着,同“荒友”中的挚友们就会永远地在一起。其实这“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在最近一些年好友们接二连三地走了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孤独。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一人默默地走;因为走着走着,好友们就会来陪伴我;特别是我漫步在冰雪之中。这时,我又会回到从前,享受那只属于自己的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