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北京人
在“北大荒”一个农场“上山下乡”的时候,我对当年上海“知青”的深刻印象之一是,他们探亲之后返回农场会带很多吃的东西。老实说,我对扛着大包小包千里迢迢地当“搬运工”挺畏惧。火车挤,还得倒车,真吃不消。所以一般就带两个大手提包。可在火车上,看见返回农场的上海“知青”带的手提包更大、更多,心中真佩服他们的不辞劳苦。要知道上海到“北大荒”,比北京还远一千多里路,多坐一天的火车。记得一次,在齐齐哈尔倒车。下了火车要翻过天桥到另一站台去上火车。我已经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人困马乏,扛着两个手提包直打晃。朝边上一看,一伙上海“知青”,男男女女一帮人也在倒车,上同样的火车。他们的东西放在一起像一堵小墙放在站台上。两个女青年看着,男青年扛着手提包翻过天桥去那边上火车。手提包扛上火车放到行李架上,让那边已经上车的上海女青年看着,然后再跑回来扛第二趟,简直像打仗,太紧张啦。
我所在农场的上海“知青”也如此。不然,休息日炖小锅很快将成无米之炊。从平日观察看,上海“知青”是尽可能地带些吃的东西回农场,大米、腊肉、香肠和糖果等。一到公休,北京青年有不少去泡子和科洛河钓鱼。要不然就洗洗衣服,然后侃大山、打闹,或者搭车去总场或者嫩江瞎逛。很多上海青年则精心地制造他们的“小灶”,用煤油炉烧上一锅米饭,米饭里放几片香肠。嗯,还真满屋飘香。
现在“荒友”们聚会,总说到当年为了弄些吃食不惜“铤而走险”。咱…就别提当年勇吧。不过砍个猪,勒个狗,或者偷鸡摸鸭,弄死个鹅等等这种“发外财”不能天天干,所以我们这些秃小子总是处于食欲亢奋状态。我回北京探亲第一个念头就是吃。一次回家。我老妈问我吃饭了没有。我实际上从农场到北京吃了一路,可还是觉得饿。老妈说还有半锅剩饭。“在哪儿?”我两眼立刻放光。寻得饭锅扫荡一空。老妈见状说:“要不再煮几个鸡蛋吧。”得,家里的鸡蛋也吃光。老妈忙去菜市场买肉,我追出去喊“多来点肥的”。探亲在家一、两个月,体重能增加好多。一回农场大家都笑,“哎呀,你家的粉条子炖肉都让你给‘造’啦。”
回农场时我想,没回家探亲的那帮子北京的坏小子们可能都快成恶狼啦。好点的香烟买些,糖果买些。还带什么呢?以往带回些吃的那是杯水车薪,顷刻之间就扫荡光啦。这回我要精心准备一些。炸干辣椒吧。买来很多干辣椒,炸好碾碎放进大塑料口袋里。那可是好几斤呀。估计能抵挡一阵。
那次我刚到连队,北京的小子们就欢呼地把我包围了,待我发了两圈烟后,他们看到我得意洋洋地拿出手提包里的一大塑料口袋炸干辣椒。这时北京的小子们都纷纷冲向食堂,每人买了一堆馒头,然后挤到我这“消灭”辣椒。嗯,炸辣椒也就坚持了半小时,之后就“烟飞灰灭”,无影无踪。只见每个人都吃得脸上淌汗,并不断打嗝。不是吃饱了,是辣的。你看看这帮恶狼吧。我摇摇头,叹口气。再看手提包,我买的两大包味精也不见了!原来也被“恶狼”们夹馒头吃啦。
上海青年要比北京的家伙们斯文,不会出现上述情况。他们中间就是有长期没回家探亲的,自己的“食品储备”已经告罄,也不会看到从上海探亲回来的就翻人家的手提包找好吃的。我也不知道这算是上海人的性格,还是人家普遍比北京“知青”大几岁,有涵养。
上海青年公休日的时候愿意穿得体面一些。箱子里的皮鞋要拿出来穿上,衣服裤子也是干干净净;那裤子还有裤线呢。穿戴好后,就洗洗衣服,做做小锅吃。中午好好睡个午觉。下午,上海青年愿意到各个宿舍走动走动,和其他宿舍的上海青年用上海话聊天。这时,那边,大通铺上靠着行李卷的北京臭小子们抽着烟,斜眼看着。一个捣蛋鬼坐起来,用手捏着一个上海青年的裤子说“呵呵,这裤线能切西瓜”。
上海青年笑笑,“公休日,也该干净一下嘛,精神精神,体面体面。”
“你丫就是打扮得像个阔少爷也仅仅是像;其实你丫和我一样,还是三孙子,‘瘪三’。”
“那休息日干什么呀?”
“咱钓鱼。这不刚回来,一脸盆鱼还没工夫收拾呢。来回走几十里路,在钓上半天鱼,太TMD累。”
“这鱼得赶紧收拾了。嗯,我们来帮你们收拾。到时候给你们做好了。咱们一起吃,怎么样?”
北京青年那几个钓鱼者挥挥手,表示同意。几个上海青年立即把那一脸盆鱼拿到小河沟,收拾干净就去回宿舍做。傍晚,宿舍里飘着炖鱼的香味。大家凑在一起吃鱼。嘿嘿,当时宿舍里总是看到这样的情景。
或许我在潜意识里总有一点瞧不起上海人的劲头,觉得他们多少有点“市侩”;但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不得不承认,他们当时比我们北京人聪明。聪明就聪明在相对的不盲从。最明显的例子就在干活方面。北京的小子们有时会拼命干。如果干部说了“包工,干完就算一天工”。那我们大部分都拼死拼活的干。干个大半天,累得东倒西歪地回宿舍,躺在大通铺上都动弹不了了。上海青年呢?您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咱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天十几个小时下来,干部定的包工活也就完成一半。气得干部们干瞪眼。天黑了他们才回宿舍,看到北京的小子们累得那个死狗样子,默默地摇摇头说:“你们这么干,身体怎么受得了?”是啊,别看人家上海“知青”比我们大五、六岁,可北京“知青”现在因病去世的比例比他们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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