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骒马上不了阵”
这是农场的男“知青”爱说的一句话。骒马就是母马。说“骒马上不了阵”并非仅指作战时不能骑母马(搞不清楚为什么有这样的逻辑),用在日常生活中这样讲,是指女人干农活不行。农场的女“知青”听这话很反感。她们说干活会落在男青年后面,可从来没少干过。“男女平等,男女同工同酬!”女青年们总这么嚷。小伙子们则嘿嘿一笑,“什么‘男女平等’?你们每年比男的多一天假。每个月还能理所当然地休息个两天。”这下,女人们就冲上来对阴阳怪气的男青年群起而攻之。可那年春天的一件事让女青年们都“瘪茄子”了。
那事儿发生在青年食堂。食堂是有炊事员值夜班的。发面的小屋子里要保持适当的温度,否则面发不起来。夜班的人在小屋不能让炉火灭了。另外,凌晨就得开始做早饭。馏面头,熬大茬子粥或煮豆浆,预备咸菜什么的。干农活出工很早,农忙时早上三点就开饭,一般时节早上六点。食堂夜班必须有人也是要防贼。食堂夜班一般是两个人。两个男的,或者两个女的。一男一女不好吗?农场干部认为那样“不合适”。大夜里的,男女两个青年在一起兴许会“触电”。出了“那事”谁负责?
我们“知青”到农场后,从辽宁那边过来些“盲流子”。“盲流子”就是辽宁农村活得太艰难的老农民。他们的日子实在太苦,就拉家带口地偷偷跑到黑龙江北部山林中私自开荒种地过活。因为他们不是政府组织来垦荒的,所以被称为“盲流子”——盲目流动人口。要说“盲流子”的日子,比起农场可差多了,不过比他们在辽宁老家要强不少。这些“盲流子”有时也到县城去卖他们采集的山货,如蘑菇、木耳什么的。但县城没有直接通往他们住的屯子的客车,客车只开到农场的场部。所以他们从县城坐客车回来,就得从场部走五、六十里路回家。他们回家的路经过我们连队。我们“知青”有时在夜里能看到他们进连队找口水喝,当然也想弄些吃的。
那是个春天的夜里,食堂值班的是两个女青年。半夜时分她俩正在发面的小屋中待着打盹,也没开灯,忽然听见有敲窗户的声音。顿时,两个丫头蛋子慌张起来,竟然不敢出声,心里哀嚎着“恐怕是坏人”,战战兢兢。那敲窗户的声音越来越响,在小屋里这二位就开始“筛糠”。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她俩正不知所措,“砰”的一声响,“哗啦啦!”灶房里的玻璃窗碎了。这两位女青年魂飞魄散,蹲在地上抖,只差屁尿直流。事后她们说,听到外边“淅淅索索”,不久就再也没有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怎么办呢?要到馏馒头、熬粥的时候了。那只好拼了,两人各拿了一把菜刀,悄悄地站起来透过发面小屋的门窗户往灶房里瞅,她俩隐隐约约看到了那扇被打破的窗户。糟糕!窗户下放的那一大笸箩馒头不见啦。那可是两百多二两一个的馒头呀,是“知青”们的早饭。
一下子明白了大半,当时敲窗户的人多半是个路过的“盲流子”。他敲窗户或许是想弄口水喝,乞求点吃的。但许久不见动静,他便认为屋子里没人,再从窗户望里看,便瞅见窗户下的那笸箩馒头,顿时眼睛放光。肚子正饿呢,好吧,做回贼吧。正好自己有条麻袋,打破窗户便从笸箩里往他的麻袋里装馒头。二百多馒头都装进麻袋便扬长而去,兴许还哼起了小曲儿。那二百多馒头他扛得动嘛?嗨,人家一、二百斤的麻袋扛起就走,甭说你七、八十斤重量的馒头。
两个女炊事员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宿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青年连长。很快,男女宿舍的人们都知道了此事。大车班的几个青年爬起来穿好衣服,跑到马号迁出马骑上,顺着道往“盲流子”屯子的方向追了下去,当然是一无所获。不,有东西发现。在场区的道边上发现特大而新鲜的,人的一堆排泄物。这堆“米田共”似乎是那个贼排泄的。“他吃馒头撑的!一下子吃进十几个。肚子装不下就拉了出来。”不会吧?也不是直肠子,消化不了那么快。
那天早上出工晚了两个小时,而且大伙吃的都是大茬子饭。男青年们打趣,“‘骒马上不了阵’。”女“知青”们气鼓鼓,不吭声。
连队“革委会”就此事作出决定,以后青年食堂打夜班要一男一女。免得馒头再“不翼而飞”。这一决定的最佳效果就是,食堂一起打夜班的“知青”真的有一对后来成了夫妻。那时我们宿舍有人还看见他俩在食堂发面小屋的大面案子上“摞摞儿”。我们爱在夜里去豆腐房蹭豆腐吃。那边正做豆腐呢,厚着脸皮拿一块,人家也无可奈何。豆腐拿来总得有点佐料拌一下。那天一北京小子夜里到豆腐房拿了豆腐。他想着到食堂弄点酱油和葱花当佐料。到了食堂趴在食堂发面小屋的窗户往里一瞅,哇,那打夜班的一对男女青年正在揉馒头的大面案子上“摞摞儿”。他没吱声,闷头回了宿舍。宿舍的小子们看他回来,问为什么不到食堂弄点酱油和葱花?他简单的把食堂看见的说了一遍。小子们立刻眼睛放光,问“那‘骒马’在上面还是在下面”。回答是“没看清,好像是光着”。小子们起哄让他再去“侦察”。他狠狠地咬了口没滋没味的豆腐说“要去你去”。大家都沉默了。
夏末的时候连队里又发生了一见“骒马上不了阵”的事儿,发生在女青年宿舍。那时正值麦收,晒谷场要用电力带动马达扬场小麦;于是连队整宿发电(平常晚上九点就熄灯)。宿舍里大灯泡子明晃晃,那不影响睡觉吗(因为没有开关,无法关灯)?关系不大,大通铺上都挂着蚊帐,女“知青”们睡在蚊帐里。
这天夜里,有个“盲流”小伙子鬼使神差地走进一间女宿舍。他应该是路过的,想找点吃喝。看见宿舍里灯光明亮,就推门进来了。难道他进了门不知道这是女宿舍吗?大通铺上睡着女人们,屋子里会挂着不少女人的用品的。估计他不会知道。女“知青”们都睡在蚊帐里。至于女人用品,他们屯子里的女人们大概很少用的。
小伙子看看两排大通铺上的蚊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希望某个蚊帐里有人探出头来。然而宿舍里没有一点点反应。他只好靠在大通铺边上,还擤了鼻涕抹在通铺边上。他等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有几个晒谷场夜班扬场小麦的女青年下班回宿舍。她们说说笑笑进门,忽然看见个大男人在宿舍里,顿时惊叫起来。那“盲流子”大吃一惊,知道自己错进了女人们的宿舍,立即冲出门去,夺路而逃。只听见外边“咚咚咚”脚后跟砸地的声音,远去。
这个女宿舍里炸开了锅。所有的蚊帐里都探出了头。女人们都嚷嚷着“他进来的时候我其实是醒着的”。醒着?那为什么不从蚊帐里探出头,告诉这小伙子“嘿,你进女青年宿舍干什么”。嘿嘿,哪敢呀。她们一个个都在蚊帐里哆嗦呢。
女青年们一个个探出头绘声绘色地说那个“盲流子”是如何进来的,还咳嗽了一声,甚至把鼻涕抹在大通铺边上。“恶心死啦。”她们要呕吐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女青年们找到连队“革委会”,说女宿舍得有人守卫,不然坏人进来可怎么办?太危险啦!连队干部对此则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儿?男青年们知道了这事儿竟笑了起来。说如果真要是个恶棍进来要侮辱女青年,她们该如何反抗呢?看头天夜里的情形,真是“骒马上不了阵”。臭小子们看见连长进门催出工就嚷,“我们可以去保卫女青年。谁让‘骒马上不了阵’呢。不过得住在那儿。”
“胡说!”连长脸一沉,“黄色(发sai的音)的资产阶级倾(发keng的音)向!”大家听了嘻嘻笑,心说了“无产阶级思想”就是TMD小百姓禁欲。
男宿舍里有个上海青年听到此事惊呼“我妹妹就在那间宿舍里住,太危险啦”。他们兄妹同时从上海来农场的,为的是兄妹俩在一个连队彼此有个照应。那上海“知青”的妹妹几年来被东北的大茬子饭养得像个“发面包”,眼睛又小咪咪,北京青年总嘲笑她是“超级土豆”。现在北京的小子们听这位上海青年这么一说,一下子“恶毒”起来,“那恶棍‘盲流子’一掀你妹妹的蚊帐,哈,看见个香喷喷的‘超级巨型土豆’,顿时就是一口。好香啊!”那上海青年一听忍不住笑,转念一想,又要骂这帮北京“知青”。嘿嘿,北京臭小子们可真能找乐子。
其实呀,农场的男青年们口口声声“骒马上不了阵”,其实谁不想和女青年们凑在一起打情骂俏?农场的生活太单调了。说到这儿,我想起另一件哭笑不得的事儿,不过和“骒马上不了阵”没关系。哎?恐怕也有点关系。
故事是这样的。冬天的时候,连队有些“知青”没有回家过春节。干部们决定“知青”春节那几天吃饺子,不过得由没回家过节的青年们自己包。在春节前就包好,冻在仓库里。到春节的时候吃。包饺子采取义务劳动的形式,晚上青年们到食堂包。这可是好事儿啊,男女青年有机会凑在一起了。包饺子的时候男女“知青”们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大天,很快活的。有天晚上,饺子包好冻在外边,人们在屋子里欢声笑语,聊了又聊。很晚了,该回宿舍睡觉了。那就把外边冻着的饺子收起来吧。可出门一看,几百饺子无影无踪!乐极生悲嘛,人们面面相觑。什么时候冻饺子被人不声不响地偷走了?会不会是个路过的“盲流子”?或者某个连队成家的职工?唉,人们在食堂里聊天聊得时间太长了,让梁上君子有了可乘之机。“这都是因为‘骒马’!我们太喜欢她们了,一撩尾巴我们就情不自禁,走不动道,忘记了饺子被偷的危险。”北京的臭小子们又起哄。
我是一直认为“骒马上不了阵”的。不过有一次“骒马”顶了大用。有一年冬天回北京探亲时与几位北京女“知青”同路。在县城上火车的时候我好辛苦,她们每人都带了不少的黄豆。我是个男人,必须帮忙。到了齐齐哈尔后,我们得买火车的加快票才能坐上直快列车。那次排队买加快票的人多极了。要老老实实排队恐怕买不上当天的加快票了。我拿了几位女青年的票企图加先。可是买票口周围很多铁路武装民兵维持秩序,不许有人加先。我刚一加进队伍,一个铁路民兵上来就用枪托子砸我。我虽然在农场号称“活土匪”,但在齐齐哈尔这儿可不敢造次,被那民兵打得落荒而逃。一会儿我又企图加先,另一个民兵一眼看见立即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我赶紧逃。怎么办?看来只能求“骒马”。我让一位同路的北京女“知青”去加先。估计铁路民兵不会打她。会不会把她轰走?那要看我们这位“骒马”的勇气了。
我们勇气非凡的“骒马”加进了队伍。一个铁路民兵过来问“你排队了吗”。“骒马”脸一扭,大义凛然的样子,没理那铁路民兵,小说《红岩》里的“江姐”江雪琴嘛。那铁路民兵犹豫了片刻,走开了。看看,“骒马”还是能有上阵的场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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