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兒四五歲的那兩年,真是夢魔般的兩年。那時侯, 她時不時拿起電話打九一一請警察. 所以聽到九一一我就頭皮發麻。 等到六歲上了小歲,兩年的惡夢很快也就過去了. 但是另一個難纏的夢, 仍在繼續. 就是鬧狗, 從三歲到九歲多, 連續不斷地折騰了六年多的狗鬧劇。

這小孩似乎天生與狗有不解之緣，從兩三歲起，對養狗的興趣就經久不衰。別人遛狗路過我們家門前，她會跑上去抱着狗玩一會，主動幫鄰居家去遛狗，到朋友家去玩狗，路上見到狗會興奮得手舞足蹈，上小學前搜集的學習資料全是狗雜誌和狗圖片，每種狗的名稱，生活習性，市場價格一清二楚，有明確堅定的信念，長大後當訓狗員，並搜集了十年後工作市場對訓狗師和寵物醫師的預測，不同經驗的訓狗師薪水等等。狗狗狗，到處都是狗，幾年如一日，幾乎每天都會因為狗的問題上演一曲鬧劇，讓一家人是談狗色變。

學齡前胡攪蠻纏, 總有辦法對付。盼星星盼月亮盼上了小學，情洗有所轉機, 有些事過去沒有商量餘地的，現在可以溝通了。可是這養狗的問題還是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意志越來越堅定。本來孩子大了,有了一定的自理能力,養條狗,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值得仔細評估的問題。偏偏這孩子認死理, 一根筋, 從來是決不低頭, 決不認錯, 決不放棄。父母吃過她很多苦頭,從感情就不想讓她事事胡攪蠻纏而又事事得逞。加上全家人每個人關於買狗的觀點都不一樣，不能達成一致，太太怕狗，堅決不准養狗，大女兒不喜歡狗，但不反對養狗，小兒子喜歡狗但不堅持養狗。所以這養狗不養狗的問題一方面成了家裡無法調和的路線之爭。

這是二年級剛開學不久, 一個星期五的晚上。周未，大家心情都很好。女兒很會找機會，收拾乾淨沙發和茶几，讓爸爸媽媽坐下，到上茶，當然,話題很自然又導向了買狗, 請爸爸媽媽講為什麼不買狗，養狗的缺點是什麼，一條一條記下來，確信爸爸媽媽的理由講完了，再泠靜地一一回答, 甚至對爸爸媽媽關於養狗的缺點以及買狗後的諸多責任事務考慮不周的地方還加以補充。

看來是有備而來，談完養狗的缺點，從包里掏出一張大白紙，恭整的表格排列着論養狗的十大優點。有理有據，難以辯駁。文字工作做得非常好, 讓我和太太都有點吃驚和吶悶。後來我從電腦上發現，她通過Google網站作過搜尋，搜尋的題目是如何說服爸爸媽媽養狗，養狗的好處是什麼。居然這問題也讓她找到了答案。

對於文明的要求，不便採取武斷的方式拒絕，所以我們採取的方法是緩一陣，推一陣, 拖一陣, 轉移一下注意力再說。我們改變了過去幾年的斷然拒絕方法，語言上先同意買狗，但有兩個條件，對二年級學生來說是很苛刻的兩個條件。

第一個條件是有關閱讀的。學校鼓勵學生多閱讀課外書藉，根據書本的難度，每讀一本之後通過考試得一定分數(AR Points)，年未獎勵最高分。我提出買狗的第一個條件是，閱讀總分從目前的全班第二名成為全校同年級第一名，並且要比第二名高出一倍，還要連續兩個月動態保持高出第二名一倍的記錄。閱讀的書籍不能是關於狗。第二個條件, 寫一百篇作文, 每篇至少三百字, 不能一天寫三篇, 也不能三天寫一篇或者一篇沒有, 作文中不能談論狗,題目由我定, 諸如, 我的老師, 我最喜愛的運動, 我的朋友, 我的弟弟, 我的學校, 難忘的一天, 等等等等。

眯着小眼睛歪着頭想了一會，表現出一臉氣憤, 知道是在耍花招，又無可賴何, 也知道實現目標幾乎不可能，憤怒了一陣後忽然又表現出很高興，可能是覺得畢僅有了一線希望。連續幾次與爸爸媽媽勾手，讓爸爸媽媽保守存諾, 確定不能違約。最後還是不放心，提出簽一份合同，我好奇地問她知不知道什麼是合同，她很自信地說知道。

大概一刻鐘之後拿來一份手寫的象模象樣的合同，時間地點，甲方乙方，合同目的，各方的義務責任，以及買狗之後的細則，狗活動範圍, 下雨天狗可以進屋，除了爸爸媽媽的房間，狗可以進任何其它房間等等。兩方簽名。太太和我不得己硬着頭皮，在合同上簽了字。拖一陣再說。不過我還是和太太相互抱怨，究競是遺傳了誰的基因呢? 這麼固執又傑傲不訓, 我們甚至抱怨, 末必是美國的這混賬牛奶有一種因子，喝了讓人無法無天，反骨崢崢!?

簽完合同後, 接下來幾星期平靜無事，我們以為她會因為忙其它事, 慢慢忘掉。還真小瞧了. 那分合同, 放在一個精製的文件夾里, 精心保管。閱讀成績在突飛猛進, 寫作也在爭分奪秒.時不時拿出那份合同在我面前晃一晃, 提醒我覆行承諾。

目標在接近, 這下輪到我和太太傻眼了. 倒不是擔心買狗, 問題是狗迷心竅。不得以, 我們又提出了一個折中方案, 同意買狗,同時我們還同意買一個多功能的手機, 讓她用兩周時間仔細權衡比較, 從中選擇一個, 放棄另一個。

一周之後,她將一張有近五十多人參與的民意調查表擺在我面前, 調查表大意是說, 她要在買狗或買手機中作選擇, 如果你認為應該買狗, 就在買狗的一欄簽上你的名字, 如果覺得應該買手機, 就在買手機的一欄簽上你的名字. 簽字的有同班同學, 學校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班上的幾位老師, 圖書館管理員, 校車司機, 學校秘書, 校長。贊成買電話的偏多. 可是民意畢僅是民意, 不能為我所用的民意無效, 刪去幾條無效民意, 根據民意調查結果,作出最後決定, 買狗!

太太和我相對苦笑搖頭,沒招, 不管我們出什麼招, 只是越來越糟, 她心裡憂着的就是狗, 一切目標都是為了狗。 狗啊狗啊狗啊狗,看來不請狗進門, 就解決不了這狗心病。 周末開了一個具有轉折性歷史意義的家庭會議, 宣告過去四年阻止買狗的計劃全盤失敗,大家統一思想統一行為統一口徑, 買狗好, 狗好! 狗真好!  齊心協力籌狗糧, 築狗屋, 學狗文, 交狗友, 立即買狗,  以實際行動熱烈歡呼狗的到來。

沒費多少周折, 買了一條中等個子的狗。  這狗倒也乖巧, 雖然不大聰明, 聽不懂中文, 但很會觀顏察色, 夾着尾巴做狗。 見了其他人, 老氣橫秋,躲躲閃閃, 見了小主人, 就象股票翻了翻, 歡蹦亂跳。 幾個小孩也很稱職, 餵狗食冼狗澡清狗屋撿狗屎, 各負其責, 人狗其樂容容.

哪知天有不測風雲, 買狗一年後的十月底, 因為房屋維修, 要更還老舊的木屋頂, 連續幾天, 工人瞎丟亂砸, 狗給嚇跑了. 這下麻煩可就大了. 登廣告貼告示大街小巷尋找了幾天. 沒找着., 後來更是渺無音訊. 尋找狗可比買狗的難度大多了.。

在後來的一兩年時間裡, 每逢下雪下雨,或外出見到流落街頭的狗,  她都會想到我們那條狗, 碰上惡劣天氣, 她會聲淚俱下, 擔憂那條狗不知流浪在何方, 弄得全家人都會懷念那條狗.。

這年秋天一個狂風大作的晚上, 我趕回家, 發現老二老三眼睛紅腫, 老大臉色也不好看, 三個人又在思念那條狗. 我想, 這狗的事究竟有完沒完?  可能我表現出很生氣不耐煩,  大女兒趕緊過來打園場, 並對妹妹贊嘗有加。

原來在我回家之前, 三個人正在那裡聽二女兒講狗的故事. 痛哭的原因並不僅僅是懷念那條狗, 更多的是後悔自己的任性和固執. 據說 買狗那天的情景她歷歷在目. 那一天另外有一個中年婦女帶着兩個小孩, 也非常喜歡那條狗, 那家人看上去富裕, 關鍵是那位媽媽很喜歡那條狗, 可惜晚了一步。 女兒責怪自己的任性和固執, 使那狗沒有落入一個有更多愛心的家庭. 特別是有爸爸媽媽愛的家庭。 還與姐姐和弟弟分享了買狗的教訓, 就是以後做任何事情必須自巳作主, 如果自己作不了主,要依靠別人,  就不要太固執。

這以後她沒再多想狗, 倒讓我常常想到那條狗. 每逢下雪下雨, 就感到慚愧, 覺得自己虧待了那狗。

夢魔一樣的狗煎熬了六年多,  終於漸漸從生活中讓位了。九歲多的時候, 有一天我小心謹慎地試探, 想弄清楚搗騰完了狗,下一個目標是什麼, 談話中我了解到她對當訓狗員不再熱衷, 因為她發現訓狗員打交道的狗都是不可愛的狗。

我們談着談着, 她突然間又來了勁, 臉上洋溢着興奮,  眼睛裡放着光彩, 流露出的自信和執着遠勝過當年要買狗。 看着就讓人頭皮又要發麻, 心想我的二二二二小姐喲, 您又要搗騰什麼新花樣呢?  我膽顫心驚地問: “您的下一個目標是折騰什麼? ”

毫不猶豫, 語氣堅定自信, 手舞足蹈, 眉飛色舞地告訴我: “我要成為名人!”  我疑惑地問: “您知道什麼是名人嗎?”

可能覺得我腦子不開竅, 落伍了, 用很通俗的語言對我進行了開導: “名人就是大家都認識我, 大家都喜歡我, 大家都給錢我。” 聽完, 我怔了一下, 總節得還很精闢的。 我不免仔細打量這孩子, 心想, 這名人夢會不會又是一個狗一樣的夢呢?  未知。 路漫漫啊, 慢慢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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