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错筋 1/21/2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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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家里有一台苏制波罗的海牌的电子管收音机,体积巨大,有一个八寸的纸盆喇叭,能听四个短波波段。那时候,算是一件非常奢侈的高档家用电器了。我从小就喜欢趴在收音机旁,听小喇叭节目,听孙进修讲故事,袁阔成说评书,侯宝林、马季说相声,留下了无数美好的记忆。后来这一切突然都没了,换成了语录歌,各种各样的颂歌和样板戏。大概是从六九年开始,有一段时间,连各种各样的颂歌都没了,音乐节目里只剩下东方红,国际歌等四五支歌曲了。可唯有样板戏还照播不误,任何时间打开收音机,都能听到李玉和,杨子荣那气冲霄汉的二黄腔。当然,还有一段极短的音乐,也许大家都没注意到,就是每当整点时刻,从收音机里就会发出嘟、嘟 …… 的六响,接着是播音员的声音:“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几点正”。不知当时这段五低一高的音乐是怎么合成的,大概可以算是中国的第一首电子音乐了吧。 样板戏的是非曲直自有世人评说,但由锣鼓,三大件伴奏的京剧已在我脑子里形成了永久的记忆。直到现在,脱口而出的还常是“风声紧,雨意浓,天低云暗”,“他推车,你抬轿,同怀一腔恨,同恨人间路不平”。慢慢地,各类颂歌又回到的收音机里;逐渐地,又有了曲艺,传统戏和外国音乐;再后来,颂歌开始变调,歌星们开始像唱情歌似的歌唱当年的红太阳,嗲声嗲气的气声和延迟、颤音的修饰听起来总有一种吃臭豆腐时加了把糖的感觉。他老人家虽说是风流了一辈子,但九泉之下见了这盘糖伴臭豆腐,大概也只剩下一声叹息了。 小时候听的相声都记不大清楚了,朦胧的记忆中只剩下“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儿”这样的绕口令了。文革后听了许多相声,可听来听去,只有侯宝林,刘宝瑞等几位大师的段子可听。想来大师之后,相声的辉煌时期也随之而去。听新相声,总有一种被人咯吱的感觉。小孩子被人咯吱时还会笑个不停,可年龄大了,被人咯吱时只是觉得肋下生疼,笑也是干笑。钱钟书说过:“小花脸也使我们笑,不错!但是他跟真有幽默者绝然不同。真有幽默的人能笑,我们跟着他笑;假充幽默的小花脸可笑,我们对着他笑。小花脸使我们笑,并非因为他有幽默,正因为我们自己有幽默。”真是一语中的。 听大师说相声,不但跟着他笑,还听到了许多其他艺术家的名字。说来惭愧,好多有名的京剧和曲艺演员的名字,甚至于他们的艺术特点还是从侯宝林的相声中听来的。虽说候宝林在他的相声里只学唱一句两句,可往往就是这一两句,就把那位艺术家的艺术特点和演唱的神韵表达得惟妙惟肖,淋漓尽致。让你一定要找到那位演员的录音来听一听。细说起来,听样板戏使我对京剧有了最初的了解,而侯宝林的相声才是使我喜欢京剧和很多种北方曲艺的真正起因。 京剧的功夫有唱念做打之分。北京人管看戏、听戏统称为听戏。而我只听不看,所以只对唱念有兴趣。京剧的行当有生旦净丑,每行里又细分为老生,小生,武生,青衣,花旦等。而我只爱听老生和青衣。在京剧二百多年的历史中,产生了一大批大师级的艺术家。四大须生,四大名旦,风格迥异而美不胜收。其中我最喜欢的是程(砚秋)派。已有大量的文章讲程派的艺术特点和好处,我就不在这累述了。只引一条台湾的戏曲研究家齐崧先生评论:“如果听梅兰芳的戏是等于吃鸦片,那么听程砚秋就等于是打吗啡。因为吃鸦片尚有戒除的可能;而一旦打上吗啡,则很难了,最后唯有以身相殉。”(抄自章诒和的名伶旧事) 记得刚开始听传统戏时,还喜欢跟着哼上两句。有一次跟几个哥们儿打牌,赢得高兴,顺口就来了句:“鲁子敬到江夏虚实探望,搬请我诸葛亮过长江,同心破曹共做商量”。结果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儿看着我直发愣,就跟动物园墙塌了似的。说你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还能把词给唱出来。说得我也觉得跟犯了错误似的,当时的感觉就跟小时候偷着抽烟让大人给抓住了一样。就是到了现在,要是我跟别人说我喜欢京剧和大鼓,虽然一般人不会像发小儿说话那么不留情面,但从眼神儿里,我经常读到是同一个意思:你哪根筋搭错了。 苏三起解 -- 梅兰芳,李世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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