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出嫁前就在村子中担任过妇女干部,结婚后,由于环境的改变,生活负担加重,而不得不推掉了这副担子。回到了祖父的村子后,妈妈在众人的推举下不得不再担此任,作为妇女干部,一方面要带领妇女们下地干活,另一方面还要经常到公社和县城参加会议,回来向妇女们传达上面的方针指示,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去参加大大小小的批斗大会。一来我刚刚回到这里对周围的小伙伴不熟悉,二来也没有人在家中照顾我,那时爷爷已是八十高龄,于是,每当派母亲到公社或县城去参加批斗大会,就不得不带着我同去。我的父亲给我和母亲买了一辆非常漂亮的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一来母亲从小就喜欢骑脚踏车,二来也为了母亲时常带着我方便。那时一辆新的名牌自行车,往往要花费父亲几乎一年的薪金,在我们那个村子里是极少有的稀罕物,经常有人家为了相亲或嫁女而借用自行车,每当母亲骑着脚踏车带我到城里玩,那是一件相当美好的事情,有如现今年轻人驾着跑车在大街上兜风一样的自豪。妈妈骑着脚踏车将我放在前面的小椅子上,我们一边走,我一边好奇地向母亲问东问西,很是惬意。然而批斗会上那些残忍的画面和血腥的场景,往往会深深震撼我这个五六岁的孩子,被游街示众的人,有的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有的带着高高的帽子,足有一米来高,帽子上用黑墨写着:我是“大坏蛋或反革命X X X”,名字上用红墨打着大大的十叉,有的还在脖子上挂了一串破鞋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游完街就将这些人带到某个地方进行公开批斗,大家在某个红卫兵的带领下,高喊着拥护毛主席,拥护共产党的口号,声讨着这些牛鬼蛇神们的罪行。他们则要弯腰九十度向毛主席、党中央和劳动人民群众低头认罪,很多人由于禁不住长时间的弯腰,慢慢地直起腰来,那些红卫兵就在他们的后背上放上一块大石头,腰弯的角度不够大,石头往往会滑落下来,少不了挨红卫兵小将们的皮带一顿乱抽,直打得皮开肉绽,有时也会给他们在脖子上挂上砖头,强迫他们低头弯腰认罪,经常有人挨不住长时间的折磨,一头栽倒在地,就再也没能起来。每次回来的路上,没有了去时那些好奇的问题,翻来覆去的问着妈妈同一句话,那些人为什么会挨批斗,红卫兵为什么会如此残忍地对待那些在台上遭批斗的人,妈妈不知道如何给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解释清楚这场残酷的文化革命,就用简单的一句话回答我:他们做了错事,并嘱咐我千万不要做错事,一旦做了错事就得离开妈妈,像他们一样被批斗。每当参加完批斗会回到家中,天黑下来的时候,白天那些恐怖的场面,会使我不敢独自呆在里屋内,而是揪着妈妈的裤腿,跟着妈妈在外屋做饭,生怕被什么人将我抓去,离开妈妈游街示众挨斗批判。我的性格在这种大环境下,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每做一件事情,都要先问问妈妈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敢轻易冒然行动。我敢做敢当、顽皮好动的性格依然还在,只是顽皮中多了一份谨慎,做事中学会了思考。这种改变,从另外一种角度看,对我以后的人生或许是一件好事。 童年时光在这个动荡的年代中,就这样悄悄的溜走了。虽然在这期间懂得了什么是血腥,明白了什么叫残暴,知道了恐怖的含义,虽然顽皮得过头闯过不少祸,虽然父亲不在身边,又无兄姐弟妹们相伴,经常感到孤独寂寞,但是在母亲的百般呵护下,对我而言,童年依然是幸福而美好的。在这期间我很少见到父亲,一来父亲在外地工作离家较远,二来文化大革命也使得父亲不能随便的回家喝我们团聚。每年寒暑假,父亲才能回来和我们小聚些日子,长期的分离,使我们父子有一些陌生,父亲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食物,还有新衣服、新玩具、新的小人书,一方面使得父亲弥补做父亲的责任,另一方面也为我在农村的艰苦生活做些改善。每次当我们刚刚熟悉了一些后,归期已到,不得不让我们父子继续品尝着分离的那份苦涩。就这样反反复复的重复了二十多年,直到我大学毕业分配到父亲身边,我们父子才开始逐渐修复这个残缺的情感,但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有了那末一点起色,一直到我也已然到了为人父的年龄,才深深理解了父亲的感受和难处。我父亲不多言不多语,是一个脚踏实地,善良正直,也很单纯的人,单纯的甚至有点不懂人情世故。我们父子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亲密,他对我后来的工作和生活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和理解。虽然我眼中的父亲,不能和母亲一样的伟大,但也慢慢感受到了父子之情,在后面的记叙中,你会了解到我更加真实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