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预兆还是有的。至少我心头立即翻滚过好一阵不快活。因为就在我把钥匙插进门孔之际,两只大黑乌鸦哇哇哇一片,好比断奶的婴儿在嚎啕大哭。 我从小就被我姥姥教导说,乌鸦是不祥之鸟,它们叫喊之时,一般没好事。雾城简直是乌鸦之乡。我家屋前园后常常环绕着此等不祥鸟,我早就习惯了她们的叫喊。可是那天,哇哇声很有些特殊。另一个细节是,天空随着哇哇的大哭,阴了小半边。这绝对不是马后炮。只是,即使好一阵不快活,我也没有料到后面发生的事。可气的是,正是这个不快活,我小心翼翼地关上了仓库大门。 记得前面说过,环球的仓库位于我们办公楼后院顶端,一排平房。 平顶下共有大小不一三间房。东边的一间很小,算是Maggie的小办公室。跟Maggie的小办公室紧挨的一间不大不小,里面堆放一些我们需要立即处理的铁丝。我们都称它流动库房。流动库房和小办公室之间的墙上分别开一小门和一大窗口。Maggie的办公桌位于那窗口边,正好跟进出流动库房的人打招呼。流动库房西边墙上一个拱形门洞过去是一间很大的仓库,里面堆的都是些陈年老货,我们叫它老屋子。 这三间房里,只有流动库房有一面朝北开着的大门。环球所有的员工都觉得这很不方便,早就有人建议,在老屋子朝北的墙上也开扇门,便于运货。可大概因为里面都是老货,门不是什么当务之急,门也就一直没开。 我那天工作的地点是老屋子。老屋子没有对外的大门,所以我只能走流动库房的大门。我当然没有忘记几分钟之前的漫想和不快。一进大门,就吸着鼻子,360度全方位地对Maggie的小办公室,她的办公桌,流动库房和通往老屋子的那个拱形门洞作了个多重扫描。没有任何可疑迹象。 我笑了!这样的办公楼,一向风平浪静,怎么可能出现尸体呢?妄想!即使如此,我没有忘记警惕和那份不快,回过身,小心翼翼地把流动库房的大门关得牢牢。 如此清静的复活假日里,空城计决不是弹琴,而是关门。 记得我还对身后密不透风的门缝说了句自以为满富哲理的散话:关起门来就是一整个世界。天长地久。复活复活。 之后,我飞快地穿过拱形门洞,走到老房子的小角落,在一张小桌子边坐下来。 不久,就没有了世界,没有了天,没有了地,没有了我。不久也久,久也不久。。。没有了时间。 要是真这样就好了,我就成了永恒。不复也活。 上帝偏把我拉了回来,而且还是陡然间。 陡然间,那一阵哭喊。惊心动魄。吓得我以为听到了鬼。我想,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的对本能的检验。很可悲,这一验,立即验出了我的原型。 “等死、望死”喊了十几年竟敌不过那一刹那。刹那间,我明白自己原来竟然如此地贪生怕死。因为我本能地钻到了桌子底。 到底是个男的。在桌底下坐定之后,我苦笑笑,试着站起来,证明自己是条汉子。 站到一半时,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迅速又钻回到桌子底下。 哭喊竟然来自熟人,Maggie。我慌张地侧过耳朵,迅速断定,哭喊发生在她那边的小办公室里面。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喊着,DARLING。我不是故意的,她对我什么都不是。。。我不听,我不听,她对你什么都不是,Nicole呢?Maggie的哭声却是一阵高一阵,声嘶力竭,整个一泼妇。与她平时在办公室的表现判若两人。要不是亲耳听到,我绝对不相信小个子Maggie竟然如此彪悍。这让我对女人又一次茫然。难道,难道她们都是狮子吗?以前,我还以为就我的巧珍有这个特技呢。 显然,那边的俩人都不知道这边的老屋子里有人。这才发现大门暗锁的缺点。门一关,外面的人,不能从锁上判断里面是否有人。否则,我相信Maggie决不会如此进了自己的小办公室,也决不会如此高叫。 我当然得钻回桌子底,因为,这个时候如果让他们发现我,岂不是太尴尬?! 说来也是奇怪,平时跟同事挨再近交谈,那些英语总是听得迷迷糊糊。每逢有人吵架,即便是大老远含糊不清的哭声骂声,我也整得明明白白。 现在,那边的一切就像竹筒倒豆子。我听到Maggie激烈地摔杯子、撕纸,一面高喊:活着既然如此地没有意义,死啊,死啊。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请原谅,那都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我今后再也不喝了。 晚了,晚了。你喝得太多了。你回忆回忆,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把我Nicole弄成这个样子。你说,你说,你还有脸吗?你佩做个父亲吗?你滚吧,滚!。。。再不滚,我报告警察了。。。我听到电话的拨号声,我听到有人制止的响动。 僵持了好几个回合。终于是男人有气无力的声音:Darling,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那我走了,我在家等你,你早回来啊。 轻轻地一声关门,把我由听客一下子卷入当事人的境地。Maggie刚才那么狠狠地说死,她不会真的寻死吧?!啊,我应该冲过去抢救才是。可是,可是,还没出现寻死的迹象,我这样出去算个啥呢?还不是尴尬?!!!还有,要出去,早就该出去了。现在,真像刚才Maggie所说的,晚了,太晚了。 跟刚才不一样的是,刚才那边咆哮如雷,我这边当然就随便呼吸。现在,一切的一切回复死一般的寂静。我只好趴到地上,屏住呼吸。。。。。。 却听到Maggie打扫碎片的声音,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几分钟后,我站到流动库房,透过那块大窗口,向Maggie的小办公室张望。那里和我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由摸自己的耳朵,难道这该死的器官犯病了? 我迅速拉开仓库的大门。急切地想瞧瞧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天地的阳光,把我的眼睛刺得生痛。后花园空无一人。跟我来时不一样的是,此刻的我,满耳朵蛙声。我明白,耳鸣的老毛病犯了。双手抱着自己的耳朵,我连滚带爬地跌进自己的车子里。 等死的路上(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