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遍天涯--跑步者的痴迷
自从第一只古猿从树上爬了下来,人类就开始在东非的旷野上奔跑起来。不跑不行啊,为了躲避猛兽的追捕,为了猎取吃草的动物果腹,人类都要不停地奔跑。这一跑,就是整整2百万年!人们迈开双脚,甩开双臂,裸着无毛的躯体,追逐着猎物,足迹从东非大地漫延开来,渐至欧亚大陆,澳洲以及美洲新大陆。。。一直跑到了1万年前的新石器时期,人类开始了定居时代。 人类的奔跑速度,在所有以奔跑见长的动物中,一定不是最快的。不要说与猎豹和羚羊这一类短跑明星相比,就是与人类的宠物家犬相比,人类也远远不是对手。但是,在陆地生活的哺乳动物中,人类却是最具耐力的两足动物! 为了能够长程的奔跑,人类甩掉了身上长长的毛发,因此得以自由地出汗。这一至关重要的进化一环,使得人类在长时间的奔跑中,不至于体温过高而崩溃。只要适时地补充食物与饮水,人类就能不停地跑下去,这是其它以奔跑见长的陆生动物所望尘莫及的。时下人类24小时昼夜持续奔跑最长距离的记录是近250公里,差不多是6个马拉松的长度!不夸张地说,人类文明的柱石就是奠定在人类奔跑的基础之上。 进入农业社会的定居时代,人类的长途迁徙开始依赖兽力--骑行或者坐车;短途的移动则是以步行为主。出于懒惰的本能,出于能量转换效能的考量,跑步降格为非主流移动模式,成为一种谋生的职业手段。譬如说,狩猎的猎人,行军的士兵和徒步的信使,当然,还有追人的捕快与被追的罪犯。2千年前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会上,跑步也成为人类的娱乐活动之一,是为农业社会中与跑步相关的不多的亮点之一。 等到工业化时代降临,人类的日常生活基本上与跑步无缘。人们的长途出行大大地依赖于交通运输工具,如汽车,火车,飞机和轮船,即使是短途出行也是以自行车和步行为主。跑步本身从日常生活的一种必须手段,完完全全地转换为强身健体的娱乐行为。 在人类全部的健身活动中,步行无疑是最为简单易行的一种。无论何时何地,抬脚就可以走,基本上什么装备都不需要具备。但是,因为步行运动自身的强度有限,对于年老体弱者而言,不失为一种维持基本体能的运动方式;对于以健身强体为目的的户外运动爱好者而言,则远远不能满足要求。 因此,慢跑就理所当然成为运动之王,或者更准确地说,有氧运动之王。在所有户外运动中,慢跑是参与人数最多的一个。 慢跑虽然没有达到步行那种简单到什么装备都不需要的程度,但也还是非常之简单:脚下穿上一双运动鞋,甭管是跑鞋还是旅游鞋还是球鞋;鞋下踩着一条路,甭管是塑胶跑道还是柏油马路还是崎岖山道。然后,抬脚开跑就成了。 有的人,每天沿着自家宅院附近的街边慢跑个一二里地,纯粹就是为了维持一个稳定的体重;有的人,每天围着塑胶跑道跑上一次5千米的变速跑,兢兢业业地为提高长跑成绩而打拼;还有的人,驱车前往一个人迹罕至的山地公园偱着蜿蜒的小径在山麓荒原上尽兴驰骋,追求的是融入自然天人合一的自由奔放的快感。。。跑步,实在是一种最容易上手并且持之以恒的运动。 跑步的魅力,在于最大程度地塑造完美身型。与健身房中凭借器械打造出来的肌肉男线条女相比,跑步男人和女人的体型是一种流畅的美,极富动感而且含蓄,恰如行云流水一般。 跑步的魅力,还在于极大的自由度,任何时间任何空间,想跑就跑。不需要银子消费,不需要呼朋唤友,甚至不需要有一个良好的心情。村上春树说,他有时会在心情欠佳的时候去跑步,痛苦多一分,就多跑一里。肉体的疲累,换来精神的愉悦。 如果说,一定要挑剔一番跑步的弊端,那么孤独可能是其中一味。每一个人在体能上都有一定的差异,即使是两个马拉松选手的运动成绩相仿,也可能一个人在前半程快,另一个人在后半程快,一个上坡快,另一个下坡快,很难协调彼此步伐与节奏。因此,跑步运动往往是漫漫征程形只影单,典型的孤独者的运动。 那么,独自上路,迈步开跑,跑步的人都想些什么? 开始的时候,自然是关注自己的身体,准确地说,思绪集中在与自己身体内的懒惰搏斗。本能上,我们的身体是抗拒跑步的。懒人们说,站着不如坐着,坐着不如倒着。跑着岂不是更累?!非洲草原上的狮子们如果不在捕猎,一定是懒洋洋地躺卧在地上假寐,这就是节省能量消耗的本能反应。因此,从静止到开跑,我们不得不驱动自己的身躯专注于跑步,强迫身体这架机器预热磨合,以便适应跑步的能量输出与高速运转。 我们关注我们的步伐,步幅的大小,步频的快慢,耐心地寻找自己的节奏;我们关注我们的身体,膝关节是否润滑,小腿是否有力,脚跟腱是否酸疼,心脏的跳动是否有力,耐心地倾听来自身体内部一点一滴的声音。每一天的生活都有新意,每一天的身体状况都会有不同。 这一过程的持续时间因人而异,准备活动充分,跑步的周期紧凑而有规律,身体状况良好,气温适中,持续的时间则短,反正,则长。 等到身体的磨合期过后,躯体微微出汗,就进入了所谓的“高速巡航期”。这就是每一个跑步的人孜孜以求的境界,跑步不再是一种磨难一种任务,而是一种享受。此时此刻,大脑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身体疲累,摆动着双臂,迈动着双腿,两只脚仿佛不知疲倦地高速跑动,驱动着身体向前再向前。。。循着脚下伸展的道路,就这么一直跑到天的尽头。 几乎每一个跑步的人都会在这一阶段魂飞天外,泛起的思绪随意飘荡。有意思的是,不论想起了什么,心情都是快乐的。高兴的事情想起来固然美好,扫兴的事情想起来也没有那么丑陋。整个人有一种踩着风火轮,在大地上恣意驰骋的快感,很high很high。这就是运动生理学上所谓的“奔跑的愉悦”,据说其机理与服用毒品相类似,是身体在长时间的高速运动后,调动潜能而激发出来的一种现象。 有多少人是为了追求这种快感而坚持跑步,不得而知。但是,毋庸置疑,跑步在回馈给人们以健康的体魄之外,还有这种精神上满足与愉悦。这也是经年累月坚持跑步的人们不能停下自己脚步的重要原因。 如果跑步的速度够快距离够长,在30或者35公里之后,跑步的人迎来了自己的“极点”。这是因为储藏在身体内的糖份消耗殆尽之后,不得不消耗脂肪所引发的一系列负面效应。糖份的燃烧非常充分,效率高而且没有副产品;脂肪的燃烧不仅效率不高,而且会产生乳酸,这种副产品大量堆积,就会影响到肌肉的运作:乏力,酸疼和肌肉僵直,严重的时候,甚至抽筋,肌肉彻底罢工。 遭遇极点,减速慢跑是唯一的选择,如果抽筋严重,只能停下奔跑,转为步行。这就是马拉松运动中的行话:跑崩了。一旦,跑崩,成绩自然很差。因此,马拉松选手甭管是职业跑客还是业余玩家,避免跑崩是第一要务。高段位选手是通过变速跑练习,频繁触及乳酸堆积门槛,使得机体对于乳酸的耐受力提高;菜鸟选手就是跑慢一点,推迟极点的到来或者症状来的不那么明显。 闯过极点,苦尽甘来。身体在新的平衡点上再次正常运行。某些极端的例子,奔跑的快感再次出现。甚至有人回忆说,灵魂从奔跑的身体中飘逸出来,漂浮在空中注视着自己的身体向前奔跑。。。俺宁可相信,这种灵肉分离的现象是一种精神幻觉,是体力极度支出状况下的极端反应。反正俺在遭遇极点之后,虽然能够继续奔跑,但是速度很难达到极点前的水平,而且过程并不享受。 马拉松运动,既有巡航期的快感,也有极点降临的痛苦,为什么还是有如此之多的跑步者痴迷其中? 原因不外有两个。一个是,挑战自我。时不常地跑上个十几二十公里,没事人似的,为啥不去试试42公里的马拉松?去年的成绩是4小时,今年的成绩是3小时50分钟,明年能否达到3个半小时?另一个是,同好聚会。跑步是一项孤独的运动,而马拉松比赛将孤独的跑步者们汇集在一起,那一刻,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并肩战斗分享喜乐的盛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马拉松赛事就是长跑爱好者们的嘉年华会。 对于俺本人而言,马拉松的魅力还在于,以一种全新的视角观察世界。 去年的北京马拉松,整个天安门广场和半条长安街封闭起来做为比赛场地,奔跑在世界上最大的广场最宽的大街之上,6万人的洪流在中国的心脏流动,在这条流淌着的河流两岸,飘过的是天安门城楼,人民大会堂,国家音乐厅,中南海新华门。。。没有了机动车的喧嚣,没有了潮水般的自行车流,警察叔叔为俺们站岗,年轻美眉为俺们助威,天地之间,舍我其谁?那一天,俺们马拉松选手就是京城之王! 前年的旧金山马拉松,半侧的金门大桥封闭起来做为比赛场地,奔跑在这座大萧条时期为了刺激经济而建造的铁索悬桥之上,头顶上方粗大的红色钢缆,在身前冉冉升起,又在身后缓缓落下,和煦的海风,轻柔的晨雾,五颜六色的马拉松人流。。。那一天,马拉松赛事为旧金山这座弥漫着迷人艺术气息的西海岸之城,增添了一幅多彩的图画。 农业革命一万年,我们学会了定居和驾牛车马车;工业革命200年,我们学会了驾汽车火车。食有鱼,行有车,我们依赖机动车出行久矣。现代人类还没有忘记如何去跑步,但是绝大多数人却根本不能连续奔跑半个小时以上。假以时日,人类的双腿会不会退化成为两根麻杆,屁股会不会进化成为一个磨盘? 在农业革命前夕,大约是1.1万年前,人类最后一波大规模的迁徙发生在西伯利亚和阿拉斯加之间的白令陆桥,通古斯人追逐着麋鹿从亚洲来到了美洲,短短一千年的时间,他们就从美洲大陆的顶端扩散到了最南端,三万多公里的距离!没有道路没有车也没有马匹,人类就是依赖自己双脚一步一个脚印地跑下来的。倘若化石燃料消耗殆尽,替代能源未能及时出现,我们人类还能如祖先那般,凭一双肉脚跑遍地球所有的陆地吗? 走出家门去跑步吧,跑步是一个寻回自我的过程。当我们奔跑在城市之林,当我们奔跑在丛林之中,当我们奔跑在山岭之上,当我们奔跑在大海之滨。。。我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脉动的热血在周身流淌,驱动着我们的双脚迈步再迈步。我们依赖的是我们身体,而不是汽车火车飞机一类为矿石燃料所驱动的工具;我们采用的是我们祖先采用了几百万年的运动方式,而不是曲轴连杆运动一类的机械传动模式。我们将会重新检视自己的身体,我们将会重新观察周围的世界,我们将在奔跑之中,融入自然,重新定义生命的意义。我们将甩动双臂迈动双脚昂着头挺着胸,跑遍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