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恋人: <<青春之歌>>里的江华 俺整天沉迷于小说中,现实生活对于俺来说反倒是恍恍惚惚,不真确的。很多次,手里拿着东西,走着,走着,东西就会掉在地上。有次拿的是鸡蛋,摔了个稀巴烂。还经常丢失钥匙,最后爸妈剥夺了俺带钥匙的权利。由此俺得了个外号:小迷糊。 小迷糊没有小说是活不下去的。随着时光的流逝,看的小说越来越多,每每很喜欢里面的男女主角,但真正爱恋上的并不多。比如说,<<红楼梦>>是俺看的次数最多的一本书,但俺从来没有爱上过贾宝玉。俺看红楼梦是因为喜欢体验里面所描述的那种少男少女相互爱慕的美妙朦胧的情感。记得上初一时,最后一节是活动课,俺最讨厌活动了,总是带着小说爬上电教室的琉璃瓦屋顶躺下来看。高高的屋檐把俺与操场隔开,只听到同学们的轻远的喧闹声。面对的是围墙外安静的小河和绿黝黝的农田。屋角有一株木棉。如果有人说花需要叶子来陪衬,那他一定没有见过木棉花。当俺第一次看见这木棉花的时候就被震慑住了—碧蓝天空下尽情怒放得如此艳丽,艳丽得如此动人心魄,动人心魄得如此灵性,俺甚至都不敢用 “它”来相称。在她面前,世界上所有的花都会黯然失色。就是在这个地方,俺第一次打开<<青春之歌>>这本书。选择这本书纯属偶然。没什么书看的时候,俺就到图书馆的小说架前,闭上眼睛,从右往左数起,有时数到十,有时数到二十,睁开眼,看见哪本就借哪本。这天,正好看见<<青春之歌>>。 青春之歌主要描述的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林道静---一个充满小资产阶级情调的文弱女子在与命运抗争过程中逐步成长成为一个坚强的无产阶级战士的故事。贯穿于整个故事的是以她生命中的三位男士为主线的感情历程:北大学生余永泽在她绝望跳海的时候英雄救美。不久,他们便同居了。但两人毕竟志不同道不合:“迷人的爱情幻成了绚丽的虹彩,随着时间渐渐退去了它完美的颜色。林道静和余永泽两个年轻人都慢慢被现实的鞭子从幻觉中抽醒来了”。 当遇到共产党人卢嘉川,林道静开始接触到了革命思想,更是不能容忍庸俗自私而平庸的余永泽,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在投身抗日救亡的运动中深深地爱上了潇洒不羁、热情活泼、机智勇敢、充满爱国激情的共产党人卢嘉川。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卢嘉川牺牲后,俺的恋人江华出现了。整整一年,江华就成了俺梦牵魂绕的名字,直到俺遇到另外一个主角。江华与林道静的章节俺是百读不厌,一幕幕地在脑海里重复播放。特别是那节林江两人的表白,是那么激动人心: ...... 十一月下旬的一个夜晚,寒冷的北方飘忽了蒙蒙的白雪。 寒风卷着雪片,在寂静的夜空、在空寥的街巷正不停地飞舞。 这时,江华冒着大雪到道静的住处来敲门。 道静正在灯下写什么,熊熊燃烧的煤火炉就在她身边。一见江华进来, 她帮他掸去身上的雪片,顺手把煤火捅得更旺些。 “下雪了,外边很冷吧?”她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脸上露着欣喜的笑 容,“你知道不?老江,今天北大学生自治会成立了,并且已经决定参加平 津学生联合会了!” 江华烤着火,看着道静微笑不语,好像这些情况他都已熟知似的。道静 却高兴地滔滔说起来: …… 说到这里,她喘了一口气,发觉自己太兴奋了。有点奇怪,为什么一见这个高大的沉稳而温厚的同志,她就变成了一个热情横溢的小孩子似的呢?为什么对他说话总和对别人说话不 一样呢?想到这里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于是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并且把声音慢慢放低:“老江,对不起你, 你不是早就说,有什么话要对我谈吗?这几天我都没有在,今天来谈谈吧。 看这半天,光是我一个人说了。” 一句话反使江华不好意思张口了。说吗?不说吗?怎么张口呢?……他 黑黑的脸红了。两只大手在火上不停地搓着,搓着——好用这个来掩饰他激 动的心情。二十九岁的人,除了中学时代偶然的一次钟情,李孟瑜还从来没 有被这样强烈的爱情冲击过。他忍耐着,放过了多少幸福的时刻。可是现在 他不应当再等待了,不应当再叫自己苦恼、再叫他心爱的人苦恼了。于是他 抬起头来,轻轻地握住站在他身边的道静的手,竭力克制住身上的战栗,率 直地低声说:“道静,今天找你来,不是谈工作的。我想来问问你—— 你说咱俩的关系,可以比同志的关系更进一步吗?……” “你说咱俩的关系,可以比同志的关系更进一步吗?” 比起那些苍白无力的琼瑶爱的宣言,这显得多么含蓄而深情厚意。在意想中,俺就是林道静:穿着天蓝色阴丹士林的短旗袍,外面套着浅蓝色的毛背心,白鞋白袜,颈上围着一条白绸巾,站在江华的面前。遗憾俺们学校的校服是白衬衣绿背心裙,好在对鞋子没什么规定,但俺妈又不许俺穿白鞋子,俺只好用油画的蓝色将鞋子染成了蓝的,也算是沾了点蓝的色彩。弄掉了好几条白纱巾后,俺妈就再也没给俺添置了。 且说这天下午活动课,俺有提着青春之歌爬上了电教室屋顶,正重温这一段: “......江华望着道静那双湖水一样澄澈的眼睛,望着她苍白的俊美的脸,望着她那坦率而热情的举止和语言,他忽然噤住不说话了。他能说什么呢?他爱她——很久以来,他就爱着这个年轻热情的女同志。随着她一步步的成长, 随着她从一个普通同情革命的知识分子变成了坚强而可信的布尔塞维克同志, 这种爱情是更加深了,更加纯厚了。但是,长久以来,他却不得不隐藏着 这种感情,甚至压制它、排除它。虽然在偶然间,它也曾忍耐不住地流露过。 他怎么能够不这样做呢?”俺的心开始燃烧,眼神开始朦胧...... 忽然一个很不协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嗨!你在干嘛?”俺一激愣,回头,看见一张诡秘的笑脸,脏不拉叽的白衬衣,灰色的裤脚一边高,一边低,脚上穿着一双人字拖!正是俺班的差生大名叫冷剑冰的,但由于无论春夏秋冬都是穿一双人字拖,由此得名 “人字拖”,反倒忘了他的大名。俺和人字拖老早就结下过梁子的。第一次是俺的错。第一学期的劳动周去学校实验田学插秧,俺发现水里有个东西向俺游来,一声尖叫冲上田埂,惊慌中把人字拖整个人撞倒,四脚朝天地摔倒在水田里,引来一片哄笑声。从此,他就处处找俺的岔。有次把俺自行车轮胎消了气,俺只好推车走着回去,他还跟在后面阴阳怪气地哼叽。还有一次,俺在学校的小树林里捡到一枚鸡蛋,本着拾金不昧的精神就上交给了班主任。第二天,班主任在班上表扬了俺。课间操的时候,人字拖怪声怪调地唱了起来: “我在树林里捡到一枚蛋 把它交到班主任的手里边 班主任拿着蛋 对我把头点 今晚上的菜有了 韭菜炒鸡蛋! 韭菜炒鸡蛋!” 一帮男生稀里哗啦的大笑起来。气得俺抓起桌上的书就朝他扔过去,从此视他为不共戴天的敌人。 在这遇到他,真是冤家路窄! “人字拖!走开!别烦人!” “又不是你家的屋顶!” “俺先来的!” “俺先来的!” “俺上个月就来了!” “俺上上个月就来了!” “你胡说!” “你胡说!” 俺被他气得浑了头,收起书就往屋顶上走。刚走到那粗大的琉璃顶的梁子上,就听到下面一个花容失色的声音: “站住!哪个班的?”俺定睛一看:糟糕!是数学课的林老师。要是被俺爸妈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事。赶紧躬身往下溜,慌乱中书却掉在了另一面,滑到了中间。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人字拖快速地爬了过去,捡起书往回跑。林老师又是一阵着急: “危险!站住!”人字拖边溜下去边说: “笨蛋!还不快走!”俺醒悟过来,跟着他滑到屋顶的边缘,跳下图书馆二楼的走廊,才舒了口气。有点担心地说: “林老师不会认出俺俩了吧?”人字拖把书往俺手里一塞,说: “她严重近视,只看到影子,连男女都分不清。”忽然两眼放光地说: “走,试试看。”拉着俺的手就跑。俺一把甩掉,那时男跟男,女跟女拉手都没事,要是男的跟女的拉了手,就被视为一对儿的,那可大事情了。人字拖真是忘乎所以。下了楼出了图书馆大门,看见林老师还傻呼呼地站那往电教室屋顶上望呢。人字拖故意上前,大声说: “林老师,您在看啥呢?”林老师说: “有同学爬到了屋顶上呢。”“喔,没有吧?那么高,那爬得上去。是工人检修吧?” “呀,可能是,瞧我,真是的。”林老师走后,俺俩人笑得喘不过气来。那天俺俩结伴骑车回家。那以后,俺觉得人字拖其实也不那么讨厌了。 俺依旧爬上电教室屋顶化身林道静与江华约会。现在想起来杨沫这样一个诗情画意充满 “小资”情调的浪漫主义者肯定费了不少劲才将这部小说改成完全地符合 “革命”的要求。据说林道静参加农民抢麦斗争这一章节就是后来按 “党”的意见加上去的。不过正是这种纯洁的、无私的、高尚的爱国革命热情,赋予主人公们独特的魅力。特别是结尾: 除了枪声,再没有其他声响。在这异常安静的一霎间,像奇迹般,一个 惊人的景象在道静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面色像铁石般的青年人,突然 出现在前门外停止开行的电车顶上。这个人就是江华。好几天没有听到他的 消息,这个受了伤的人,怎么一下子竟在这个地方出现了?道静看到他,心 脏惊喜得狂跳起来。就在这时,只见他在全体被阻拦的青年学生面前,在万 千个在枪声中并不惊慌逃窜的市民面前,把头扬起来,忘掉了还在耳旁呼啸 着的子弹,站在高高的电车顶上,豪壮地向围在四周的市民和各校学生高声 讲演起来:“亲爱的同学们!一切不愿当亡国奴的同胞们!……”江华铜钟 般的声音,嗡嗡震响在这寒冷的前门广场上。一天滴水未进的游行者,这时, 忘了饥饿,忘了寒冷,忘了密布四周、杀气腾腾的军警,都不约而同地踮 起脚尖、侧着耳朵,来听这个学联负责人的讲话。 每每读来,让俺热血澎湃,浓情滚滚,比林道静还崇拜江华,热爱江华。 在俺正爱得生生死死时,人字拖时不时地冒出来,和俺说几句话,看到俺不耐的样子又识相地消失了,还不算太讨厌。 时光如水啊,清纯岁月一去不返。前几年一次初中同学聚会,又见到了人字拖,但人人都称他为 “冷总”。人字拖初中毕业后去了个很差的高中,考不上大学,却做起了房地产,成了千万还是亿万富翁。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太太,生了两个儿子,还成了澳门的居民。那天晚上的聚会就是他买的单。在晚会上冷总还深情厚意地唱起了张学友的 “只愿一生爱一人”。晚会结束后,冷总坚持送俺会家。坐在他黑色奔驰里,看着温文尔雅一身名牌的他很难跟人字拖联系起来。他拿出香烟,俺不禁说: “人字拖,俺闻不得烟味。”他把香烟放回去,和俺对视一眼,不禁大笑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童真的少年时代。 下了车,人字拖放下窗口,探出头来说: “月弯儿,知道吗?今晚那首歌是唱给你的。”说完没等俺回应过来,就一溜烟地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