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宜媽媽晚上起床上廁所,發現對面女兒的房間透出燈光,裡面有嘀嘀咕咕的說話聲,心中疑惑。她凝神細想,猜出大約李莉打過電話給外甥,誤會解除,梁浩然回來賠禮道歉。她從衛生間出來,不經意一抬頭,看見走廊盡頭通往彥成奶奶套間的便門旁邊,梁浩然的一雙大鞋靜靜地歪在一邊,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不禁好笑,心想這男人到底還是年輕,有些孩子氣。只是已經下半夜快兩點了,這麼耗下去,夏宜的身體吃不消,於是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去敲女兒的門:“夏宜,你做什麼呢?夜很深了,早點睡,當心肚子裡的孩子。” 夏宜在門裡答應一聲。梁浩然起身到書桌前閉了燈,回來脫了衣服,澡也不洗,要抱着老婆睡覺。夏宜掙不脫他,只得由他去,只是背轉身不跟他講話。 第二天早上梁浩然起床去洗澡,刮了鬍子,換身乾淨的衣服,立刻覺得神清氣爽。他回到床邊,低下頭要吻老婆,夏宜轉過身仍然背對着他,冷靜地說:“我昨天的話你考慮一下。如果你覺得面子下不來,或者要照顧我生產,我可以替你找個合理的藉口,我們光明正大地分房睡,你也不用為每天睡在哪裡犯愁——地下室的那間臥室剛剛整理好,買只床你就可以睡進去。” 梁浩然可憐巴巴地問:“老婆,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啊?” 夏宜說:“快上班去吧。我很累,要補睡一覺。” 梁浩然一腔高興給澆個透心涼,想說什麼,又不敢太過糾纏——夏宜現在確實需要睡眠,需要休息,需要養胎。 他下樓吃早飯。夏宜媽媽知道他回來,特地給他炒了個醬瓜炒毛豆,跟紅燒肉一起放在米飯里給他帶午飯。她說:“阿浩,那天你說你想吃醬瓜炒毛豆,我特地醬了幾隻黃瓜,不知道對不對你的胃口。你若吃着好,我再給你多醬幾隻。” 多好的丈母娘!人家對你好,不就指望你對人家女兒好一點嗎?可他是怎麼對待老婆的?梁浩然更感羞愧,接過飯盒,坐在桌邊吃早飯,一邊吃一邊問:“媽,你怎麼不吃?” 夏宜媽媽微笑着說:“我等夏宜醒了陪她一起吃。她這兩天胃口不好,我陪着她能多吃一點。” 梁浩然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胃口不好,自然是給他氣得。 李奶奶取了吸塵器去彥成奶奶那邊打掃,梁浩然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看看丈母娘,有些難為情地開口:“媽,我前天因為一些事誤會七七,跟她發了脾氣,鬧了點彆扭。昨天晚上我小姨已經罵過我,我回來跟七七道歉,她還不肯原諒我。等下她醒了,你幫我跟她說說——我知道我錯了,我冤枉她,讓她原諒我這一次吧。” 夏宜媽媽有些意外。她半夜聽他們房裡嘀嘀咕咕,還以為他們和好了,怎麼搞了半天夏宜還沒鬆口?看來這次的誤會不是個小誤會。於是她問:“究竟為什麼?” 梁浩然吞吞吐吐,把那張支票的事說了一遍,眼睛盯着桌子,不敢抬頭看丈母娘。 夏宜媽媽嘆口氣說:“阿浩,自從你跟夏宜結婚以來,我們在旁邊都看得很清楚,你對她是很好,連李奶奶都在誇你,說他見了這麼多男人,還沒見過誰比你對老婆更好。可是,我今天還是要說你一句,你都三十歲的人了,做事不要那麼毛糙。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先讓自己冷靜下來,把事情搞清楚再採取行動。夏宜為什麼不敢跟你講支票的事兒?她知道你很衝動,脾氣火爆,會跟她吵架,而她的身體狀況也不能跟你吵,才不敢告訴你。只想把這事往後押押,等她生完孩子後再跟你好好談談,結果你就給她來了這麼一場,又是半夜三更跑出去,又是分房睡。阿浩,我要是不在這裡你也這麼做?萬一夏宜有個好歹,出了什麼事,孩子又沒了,你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梁浩然慚愧地說:“媽,我知道錯了。” 夏宜媽媽看他態度這麼好,反而沒了主意。想想他已經認錯,她就不能窮追不捨,當下轉換話題,換個角度說:“阿浩,還有,這事你要站在夏宜的立場上考慮考慮。夏宜不管怎麼說,是梁家的媳婦,是晚輩,對你父親不可能做得太過分。當初呢,是你父親做得過了,可是他現在老了,你們終究是父子,血緣是割不斷的。我知道現在我說了也沒用。等你自己做了父親,就會知道該怎麼處理了。我現在只給你講一個故事——夏宜的伯父,當年跟夏宜的爺爺在文革中有些誤會,兩個人的疙瘩一直都沒解開,誰都不肯讓一步。夏宜的爺爺有一年突然中風,昏迷了一個月沒挺過去,去世了。夏宜的伯父當時在外地開會,等到他趕回來,她爺爺已經沒有意識,既不會說話,也聽不見人說話了。這件事一直是夏宜伯父心中的一件恨事——因為他在老父去世前沒能跟父親把這個疙瘩解開,以後永遠都不會解開了。” “阿浩啊,你父親這個年紀,過一天少一天。這個年紀的人,還在工作,身體卻跟年輕人不能比,說不定哪一天一個突發事件,就再也見不着面了。這個年紀的人,做小輩的要把他們的每一天,當作他們在這世界上最後一天對待,才能不讓自己留遺憾。他是犯過錯,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可是他現在後悔了,就該給他個機會,對不對?” “你不是也犯了錯,誤會了夏宜嗎?你希望不希望夏宜原諒你,給你個機會呢?” “事情可能略有不同,但是道理是一樣的。”夏宜媽媽最後總結說。 梁浩然沉默。對他父親,他心中依然有芥蒂。 夏宜媽媽抬頭看看牆上的鐘,說:“時間不早了,你上班去吧。夏宜那邊,等她醒了我跟她說說。阿浩,夏宜是真心愛你的。說句得罪你的話,當初她跟你交往,我們家所有的人都反對,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等着你們散夥,要看你們的笑話呢。她跟你在一起壓力很大,如果你不對她好,你讓她怎麼能頂住這種壓力呢?” 梁浩然點頭說:“媽,我知道。這種混蛋事我以後不會再做了。” 夏宜媽媽把梁浩然送出門,一再叮囑他開車注意安全,下班早些回來。 夏宜醒了之後下樓吃飯,在院子裡曬太陽,夏宜媽媽就不斷地為梁浩然說好話,拐彎抹角地暗示女兒,夫妻之間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不是小事化大,大事化到不可收拾。她還把夏冰對小女婿的評價轉述給小女兒:“阿浩這人在男人當中很難得的,脾氣臭點就臭點吧,我們讓讓他。” 夏宜知道梁浩然這次是真心後悔,也是真的害怕了,才會求助於丈母娘。但是想到他置懷孕的老婆不顧,自說自話地走開,心中一口氣還是放不下。 那天到吃晚飯的時間,梁浩然還沒回來。夏宜說:“我們吃,不要等他。” 夏宜媽媽藉口洗手,到衛生間給梁浩然撥個電話,問他:“阿浩,你怎麼回事啊?不是說好下班要早點回來?” 梁浩然在那頭說:“媽,你們先吃好了,七七懷孕,不經餓。我手頭這點事處理好就回來,大約要半個小時。” 夏宜媽媽不好再說什麼,收了線陪女兒吃飯,吃完飯勸女兒回房休息,洗了一大盤水果給她拿上去,讓她餓了再吃。 她又給女婿掛個電話,梁浩然說:“我再有十分鐘就到家了。” 夏宜媽媽想了想,對李奶奶說:“我跟你到彥成奶奶那邊去聊聊家常。”說着她上樓去夏宜的臥室,把她已經織了一半,因為懷孕而停止的毛線活拿出來,從樓上的便門到那邊去。 梁浩然把車停在家門口,從旁邊副座拿出一束黃玫瑰,打開家門走進去,餐廳客廳都靜悄悄地沒人。他直接上樓,推開臥室門,見夏宜在那個小房間走來走去,好像在考慮嬰兒床擺在哪裡比較合適。 他走上去抱住她,把花往前一遞,說:“老婆,送給你的。” 黃玫瑰散發着溫柔的光芒,還有淡淡的馨香。 夏宜沒理他,轉身回到壁櫥邊,打開壁櫥找東西。梁浩然連忙跟過去,討好地問:“老婆,你要找什麼?我來找,你當心別傷了身體。”說着把花放在床上。 夏宜把壁櫥門又關上,走回到窗前的沙發上坐下,拿起水果來吃。 梁浩然拍拍頭,飛奔到樓下廚房,找一隻涼水瓶灌了水上來,把花插在瓶里,又從口袋裡摸出一隻首飾盒,打開來,從裡面取出一根銀光閃閃的項鍊,走到床頭,打開抽屜,從夏宜的首飾盒裡把她摘下的兩隻戒指找出來,串進項鍊,走到夏宜跟前,蹲下身說:“老婆,你手胖了也不能不戴戒指啊。我給你買了一根鉑金項鍊,你可以把戒指戴在脖子上,否則外面專門有些光棍老外打你的歪主意——這些老外,見了沒戴戒指的漂亮女人,尤其是漂亮的中國女人就問,你結婚了嗎?你戴着這個,他們就不會騷擾你了。” ” 夏宜被他逗笑:“你都打算跟我離婚了,還管人家騷擾不騷擾我!” 梁浩然趕緊說:“好了,老婆笑了,那就是原諒我了!”說着親她嘴唇一下,給她戴上新項鍊,把那條舊的雙環項鍊除下來放好。 他站起來,把夏宜扶起來,自己坐在沙發上,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抱住接着哄:“其實那天也不能全怪我。戴得好好的戒指你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個就摘下來,我心裡已經有點火,再看到那張支票頭就昏了,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這純粹是沒理找理,強詞奪理。 夏宜好笑:“說起來倒是我的錯了?” 梁浩然回答:“那當然。別忘了我們簽的中加雙邊協議,第一條,中方總是對的,第二條,萬一中方錯了,請參照第一條執行。” 夏宜反問:“那要不要我來賠償你的一切損失?肉體的精神的?” 梁浩然成竹在胸:“本來是要的,但是考慮到你是孕婦,是重點保護對象,我這個做老公的當然要男人一點,代你受罰。你說要怎麼罰吧,我都沒問題。你是要打還是要罰我跪搓板?” 夏宜哼一聲說:“你的皮那麼厚,肉那麼硬,打你我手疼。跪搓板?我們家哪有搓板?!” 梁浩然把胳膊伸到她眼前,說:“要不你咬我一口解解氣。” 夏宜白他一眼,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卻趁他放鬆警惕的時候,抓起那條胳膊,在靠近胳膊肘肉最多的地方猛咬一口。 梁浩然痛得呲牙咧嘴:“哎呦老婆,你還真咬啊!”他甩甩胳膊,忍着痛說,“老婆,我餓了,你陪我吃飯好不好?” 如今流行男人發嗲。 夏宜說:“你可以出去吃嘛。家裡的飯哪有外面的飯好吃!” 梁浩然趕緊甜言蜜語地說:“沒有老婆陪,我吃什麼都不香;有老婆陪着,我吃什麼都香!” 於是等到夏宜媽媽不太放心,從樓上的便門悄悄潛過來,樓上沒人,站在樓梯口往下看,發現小兩口坐在餐桌前,梁浩然狼吞虎咽地吃飯,夏宜在旁邊陪着,梁浩然時不時地挾起一塊魚肉,說:“老婆,張開嘴,吃塊魚不要緊,吃魚不會胖。” “老婆,上次我在網上看到一種涼拌菜,叫夫妻肺片,把香菜,舌頭肉,肺片,花生米等等放在一起加上辣醬拌,據說很好吃的,星期六我給你做着試試,看看能不能做出那個味道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