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艺术

怡然

不管到哪里去旅行，每次离开时，心里常怀有一股莫名的怅然，因为再美丽的风景也带不走，只能留在记忆中了，于是就有了失落感。可到底失落了什么呢？曾有朋友半开玩笑地说，你丢失的是脚印啊。没错，每到一处，我们便把自己的脚印留在了那里。所以，喜欢周游世界的人总是说，我们的足迹遍天下。

其实人可能失落的，又何止是脚印呢？我们一路走来，失落充满了生命中的每一个角落。有的失落是暂时的，东西丢了可以再找回来；有的失落却是永远的，比如岁月比如青春，一去就不复返了。有些失落会让人刻骨铭心，爱的失落，梦想的失落，会让我们心痛哭泣；而另一些失落却让人不知不觉，当你猛然回首，发觉那些被你远远甩在身后的日子，它们不就是你的失落吗？人生本身就是一个失落的过程，它追随着我们生命的脚步，走得越远，失落得越多。

人有失落感，是因为曾经拥有。本来我们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界，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除了我们自己。记得小的时候，为丢失了一个布娃娃，我流了好多眼泪，天天梦想着会失而复得，但那只布娃娃却再也没回来。长大以后，最沉重的失落感来自友情的幻灭，童年的亲密玩伴，少女时代的闺蜜，她们都渐行渐远，以至于淡出了视线。也许这是人生旅程的必然，但那些留在内心的空白，还是令我满怀遗憾。

偶然读了一首诗，伊丽莎白.毕肖普（Elizabeth Bishop）的“一种艺术”，它使我眼前一亮。伊丽莎白睿智的诗句，揭开了蒙在我心头多年的疑惑，原来“失落是一种艺术”，而且是“一种不难掌握的艺术”。人们每天都在经历着失落，也在学着接受这种种失落。从失去门钥匙，到失去母亲的手表；从失落一个村庄或城市，到失落自己的爱人，尽管过程中会有灾难般的感受，但这就是失落。“失落是一种不难掌握的艺术”，诗人在反复吟唱这一句，她就是想告诉人们，失落没那么可怕，它是一种艺术，一种生活的艺术，一种不难掌握的艺术。

说它不难掌握，是因为失落是自然的过程，它就贯穿于我们生命的里程中。物质的东西失去了，象金钱和财富，我们可以去再创造；精神的东西失去了，象友谊和爱，我们也可以去重新寻找，尽管不再是“这一个”了。但人不就是这样一步步地走过来的吗？没有谁能够例外。

我觉得，最可怕的失落莫过于失落自我。心灵的迷失，情感的迷失，哪怕只是瞬间。我知道我害怕失落感，怕它弥漫在心头时的疼痛，怕它使人如临深渊的颤栗。

曾经有一阵子，每天上班都要经过一片树林，很安静的一片树林。鸟栖在树上叫着，晨光洒满了草地，露水散出一股湿漉漉的味道。每天我都心怀希望，欢快地走在那条小路上。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觉，脚下的这条小路，与我在故国曾经走过的那条路竟是如此地相似。一样的景致，一样的色彩，一样的味道，只不过那里长的全是银杏树，而眼前的这片林子里什么树都有。

这种觉醒让我很失望，也可以说很失落。移民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就象连根拔起的树，它要寻找一个落脚点，安家落户。每时每刻自觉或不自觉地，我们都在寻找一片栖息地，一片心灵的栖息地。树要扎根，心灵要有归宿。走过这十多年的路，我不敢说我已经穿越了那片小树林，也许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这样一片树林，它就象生命里的风景线，它需要我们去穿越。

我想说，很多时候人需要学会放弃。因为被动地失去便是失落，而主动地失去就是放弃，心态不同，感觉会很不一样。当失落感超出了我们心灵的承载，是否就该选择放弃呢？那也是人们常说的“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境界。以如此的境界感受失落，失落带来的就不只是伤感惆怅，它不过是我们生命浪涛里的潮起潮落。

这就是失落的艺术吧，我们总要面对，所幸它是一种不难掌握的艺术。

2012 年 7月7日

附：One Art by Elizabeth Bishop

The art of losing isn't hard to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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