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夏宜肚子越来越大,她抽筋现象越来越明显。她按照医嘱,补钙之外,增加户外活动时间,平常没事的时候,在妈妈的搀扶下,戴着墨镜在院子的躺椅里孵太阳。 同时,她由原来的怕冷变成怕热,别人穿长袖,她穿短袖,别人穿短袖,她穿吊带背心,身上抹了防晒霜,仰着晒完了侧着晒,梁浩然开她玩笑,说她活脱脱象个没钱出门度假在公园里晒日光浴的老外。 她现在一天喝三杯牛奶。夏宜教妈妈把草莓,香蕉,冰淇淋和冰块加入牛奶放入搅拌机里打碎搅在一起做成饮料喝。 加拿大的夏天的阳光也很烈,很快夏宜的皮肤变成麦色,让她看起来更健康些。 倒是梁浩然,晒也是那么黑,不晒也是那么黑。有一天下午放工,他脱了衬衫,穿着一件背心,拿一罐冰啤酒到院子里,坐在夏宜旁边给她讲笑话,说现在男女不平等。中国某地一个县城,一个男人穿着背心拖鞋去电影院看电影,在门口被拦住,说他衣冠不整,要他回去换身衣服再来。那男人指着旁边拿着票入场的时髦女郎问:“她也穿背心拖鞋,为什么可以进?” 检票员看他一眼,轻蔑地回答:“人家穿的是时装,你穿的是内衣!” 夏宜笑着拍他:“你从哪里听来的?”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摩挲着。 梁浩然回答说:“很多年了。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听同学讲的,今天触景生情,想起来了。你们女人是比男人占尽便宜嘛。你看,夏天的时候,你们可以穿中裤,穿裙子,穿背心,穿凉鞋去上班,男人永远只能是衬衫长裤皮鞋,最多把衬衫换成恤衫,否则就怪怪的。”接着他又说,“古代的时候女人穿得多,现代社会男人穿得多。” 夏宜笑:“这是文明的表现。” 梁浩然建议:“老婆,建议你穿着三点式晒,否则你的腿给裙子盖住的地方白,露出来的地方颜色深,上身更明显,洗澡的时候感觉你穿了件白色的背心。” 夏宜白他一眼:“你不要整天胡说八道!我要是穿成那样晒,我妈还不要昏过去?!” 两个人正说得热闹,就见李奶奶慌慌张张地从房间里出来,语无伦次地说:“唉呀,小梁,小夏,请你们无论如何帮帮忙——” 梁浩然连忙说:“您老别急,慢慢说,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 李奶奶顿脚说:“我刚接到我女儿的电话,说我女婿被警察抓走了——” 梁浩然和夏宜大眼瞪小眼。李奶奶的女婿姓张,是个博士后,犯了什么事能给警察抓走? 李奶奶解释说:“我女儿今天休息,没上班。我们老头子到公园散步。我女婿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下午回来一趟,为了一点事跟我女儿吵起来,不知道怎么动了手,两个人闹得凶了点,又是砸碗又是摔盘子,大约把我外孙吓坏了,躲进房间用电话报了警,警察来了,就把我女婿带走。我女儿急得要死,又不想惊动身边的熟人,她英语不太好,只好来找我,想求你们帮个忙,看看到底该怎么办!” 估计又是打老婆惹的祸。按照夏宜的意思,这种人还是让他在监狱里蹲几天比较好。梁浩然问李奶奶:“你女儿呢?” 李奶奶说:“她放下电话就乘着地铁往这边赶。” 梁浩然站起来对夏宜说:“我去地铁站把她接过来,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说着进房换了件恤衫,带着李奶奶去地铁站。 一会儿功夫把李奶奶的女儿王倩接回来。王倩现在在某大学食堂里打工,日常工作交流的英语没问题,但是稍微涉及到某些专用术语,或者说得稍微深一点就不行。这一次警察把她老公带走,临走交待的话还是她儿子给翻译的。 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夏宜和梁浩然搞清楚,原来他们夫妻因为婆家要买房,跟他们借钱引发的矛盾。说是借钱,其实王倩知道是有借无还。她老公出国后念了博士,博士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工作,只好给原来的教授做博士后,工资只比原来读博士的奖学金多一点点;她在食堂打工,两个人生活过得并不太宽裕,只想多攒些钱,早日买属于自己的房子。她自己的爹妈来探亲,出来帮人做保姆,心里已经很内疚,再见婆家的人如此不客气地伸手,未免火大,不但不同意“借”,说话间还很不客气,冷嘲热讽。偏偏她老公张远又是个大孝子,对家人的开口总是有求必应,于是两口子吵起来。男人说不过女人,恼羞成怒,打了女人一巴掌,王倩气急,开始摔盘子砸碗地闹。 儿子吓得还以为世界大战要爆发,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把两个人各带到一边问话,张远承认打人,王倩英语词汇不多,也只会说他打我之类的话,然后警察给张远戴上手铐、搜身后带走了。 并且象香港电影里演得那样,也说了你有权保持沉默之类的话。 梁浩然问:“你想怎么样?” 王倩哭着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不能让他蹲监狱,否则有了犯罪记录,以后找工作都难。这事儿也不能让我们周围的朋友知道,也不能让他的老板和同事知道,他这人很要面子,大家都知道了,他以后还怎么做人呢!” 要面子还打老婆! 梁浩然说:“那要把他先保出来再说。” 王倩把警察临走前给的名片给梁浩然。梁浩然按照上面的电话号码找到该警察,问清楚张远的羁押地点,道了谢,放下电话说:“我带你过去看看吧。” 张远那时正在拘留所里急得团团转,正想着该找谁把自己保出去。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在那里权衡来权衡去,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梁浩然带着王倩去见他,告诉他他老婆求他帮忙保他出去,但是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无论是银行还是办理保释的人都不办公,要委屈他在拘留所里住一晚,第二天一早他来把他保出去。 从拘留所出来,王倩千恩万谢。她惦记着家里的孩子和父亲,梁浩然就直接送她回家,告诉她明天他不用去了,警察可能会有条件保释,给张远禁止令,她去了也白去。 果然,第二天他去办手续,把张远带回自己家,保释金是一千五百元,担保人还要提供住处。案子开庭审理前,张远不得走入距离妻子和孩子五百米范围以内。 张远显然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神情疲惫,憔悴。本来异乡生活压力就大,经此打击,白发又增多若干。 他暂时在梁家的地下室安顿下来,一边上班,一边要请律师为自己打官司。梁浩然帮他从网上找到为低收入家庭提供免费法律服务机构的电话,抄给他,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兄,记住这个教训,以后无论如何不能对女人和孩子动粗。” 其实不用梁浩然说,这段记忆,张远终生难忘。 梁家距离张远上班的大学很远,他每天乘公车转地铁,早出晚归,还要抽空找律师,有些焦头乱额。李奶奶每天跟女婿碰面,本来要说他几句,用梁浩然的先进事迹教育教育他,但是看他精疲力尽,形容憔悴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夏宜妈妈私下里对她说:“算啦,相信这次警察给他的教训已经足够,不用你再教训他也能明白事理了。你现在说他他更难受,都憋在心里别搞出毛病来。” 张远要付房租给梁浩然,梁浩然说:“你现在要打官司,怎么说也要有些开销,算啦。你见过律师没有?律师怎么说?” 张远一定要付,梁浩然就象征性地拿点。张远叹口气说:“律师说,这种官司,是公诉案,我老婆追不追究都要起诉,撤案不可能。如果不认罪,就可能无休止地打下去,我陪不起精力和时间,也不大可能翻案,律师说最好认罪,念及初犯,可以送学习班,不会坐牢;半年之内不再犯,起诉自动撤销;三年之内不再犯,警察局的记录也会撤消,这样就不会留下犯罪纪录。若是我不认罪,那么我老婆孩子就是诬告,需要有陪审团的法庭审理,可以拖几年也说不定。” 张远现在特别想念中国的人民警察。人民警察爱人民,遇到这种人民内部矛盾,警察同志就充当街道干部的角色,分别为双方调解,哪里会把他这种人民中的高级人民——博士人才——关进拘留所,还要送进监狱?! 加拿大警察居然直接把他当作阶级敌人对待,冷酷程度直逼雷锋同志所说的秋风扫落叶。 梁浩然知道这种事不会轻易了结,但是没想会到这么复杂。这么小的一个案子要拖几年,怪不得加拿大的税这么重,原来纳税人的钱都花在这种扯皮上面。他拍拍张远的肩膀,劝他说:“我也觉得你们当初的供词,要翻案也不容易。而且你当时也确实打了她,脸上有红印,都记录在案。现在看来,可能认罪是你好的选择。老兄,你这个老婆不错啦,你被带走,她急得跟什么一样,要不是怕你儿子再报警,我估计她能把你儿子打一顿——这么好的老婆也忍心下手打!”说着摇摇头。 张远小声说:“你不知道她当时的话多尖刻多气人,我这不昏头了么!” 梁浩然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离开一会儿抽支烟或者喝杯咖啡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慢慢回去讲道理。如果你讲不过人家,那就是你没理。没理就承认没理,就按照人家说的办。你打人,不是强迫人家服从你的无理要求吗?” 以后?以后你再给他九只熊胆,他也不敢打老婆了。 过一阵法庭开庭审理,张远当庭认罪,被判入学习班学习,没有坐牢。他终于可以回家。夫妻俩一起来梁家收拾东西,同时道谢,梁浩然把他们送回家。过几天他取回保释金,跟夏宜开玩笑说:“还好张远老实,他要是畏罪逃回中国,我这一千五可就扔水里去了。” 夏宜说:“该让他在里面多待几天才是。真是稀奇,博士也会打老婆,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梁浩然说:“我前几天特地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好象说这种家庭暴力,是心理问题,跟学历没有多大关系。” 夏宜说:“跟文化也有些关系吧?比如在中国,北方人打老婆的肯定比南方人多。” 梁浩然喝口冰啤酒说:“北方人夫妻打架,是对抓吧?就像央视‘动物世界’片头还是片尾里两只打架的狒狒——” 夏宜笑翻:“你当心给北方人听到,把你痛扁一顿。其实跟你说,我以前上中学,要经过一条弄堂,看到过人家夫妻打架对抓的样子。所以不管南方人还是北方人,都有夫妻打架,打起架来都有对抓的现象。这是有原因的——中国警察不管这种家庭暴力,女人明知打不过还要奋力还击。” 梁浩然感慨说:“加拿大国家机器太强大了,家庭暴力可以被整成这个样子。这位老兄以后要定期上学习班,我估计他再也不敢打老婆打孩子了。” 夏宜警告他:“知道就好!你不要打我啊!你要是打了我被抓进去,我可不会找人保你出来——” 梁浩然喊冤:“我哪里敢打你?你不打我就算客气了!你上次咬我一口,那也是家庭暴力——” 夏宜笑着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赖皮?是谁死皮赖脸把胳膊递过来要我咬的?我不要咬,还哭着喊着让我咬。” 呃,还哭着喊着让她咬?梁浩然怎么不记得了? 他死不承认:“我不管,反正你是家庭暴力!你要让我咬回来!你不让我咬回来我也报警!”说着他把嘴巴凑到她的嘴上。 他的嘴巴里一股强烈的冰啤酒味道。夏宜一边笑一边往旁边躲,一边说:“哎,阿浩,你别闹,你的酒味太重,我又要恶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