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二) (二)“活雷锋”到“尿炕精” 原来松晓青可不是这副模样。1969年秋刚“上山下乡”那天,又一列满载北京知识青年的火车缓缓开出车站时,孩子们都哭。也是,大部份十六岁,第一次出远门,能不哭吗?可松晓青没有。他“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保卫边疆,建设边疆,扎根边疆”的信心很足,热情极高。当头戴绿军帽,一身黄军装的矮个子在人们面前念毛主席语录时,尽管你很快发现他的军帽、军衣是假货,却不能否认其真挚的情感。他不停地用墩布拖地,帮列车服务人员给“知青”们送水送饭。他眼镜后的小眼睛闪着热情的光芒,虚胖的脸上笑容可掬,大鼻子上不断渗出汗珠,“活雷锋”的名声不胫而走。 “这位是谁呀?”人们会这么问。“活雷锋”好像并非褒义,甚至有揶揄的味道。但没人说他不正常,其实他有点儿。松晓青正在努力地塑造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他必须得有个新的开始,伴随着希望的开始,他可以说是勇气非凡。 来到平顶山农场最初的日子里,“活雷锋”很活跃。他找先来农场的东北煤城青年了解生活,并组织了学习毛主席著作小组。学习很认真。他总是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他还练习扎针灸。真敢往自己身上扎!有时针灸针扎进自己的胳膊竟拔不出来!看他那紧张的面孔,咬着牙,歪着嘴,眼镜也从鼻梁上滑下来,真有点儿怕人。 他还经常到干部那儿汇报思想,那可是有的放矢的。例如,北京“知青”到六分场的头几天干的活,是下地捡秋收落下的苞米。这是农场最轻松的活。每人提个筐顺着垅往前走,看见地上有苞米就捡起来。松晓青干得极认真,但不少人只是说说笑笑。下工后,松晓青不进宿舍,众目睽睽之下进了革委会办公室,一本正经地汇报某些人工作态度不认真。 正在办公室里抽烟、聊天的分场干部们真有些诧异,嘴上称赞松晓青的革命精神,心里犯嘀咕,猜不透眼前这个说话结结巴巴,显得有些激动的小个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这样总是出没革委会也引起“知青”们的不安。 大家对这个忙忙碌碌的怪人有着不同的看法。有人觉得他是“火星人”,不食人间烟火,可笑;也有人觉得这小子有“野心家”的味道,图谋不轨;更多的人是不以为然,因为“小汇报”从来就不是件正大光明的事。 又一个月过去,松晓青竟与全宿舍的“知青”们发生了对抗!不是因为他的“小汇报”,而是他尿炕。而且是经常性的!大概是怕羞,他保守着这个秘密,从来不把他尿湿的被褥拿到外边去晾。这可真糟!尿顺着已湿透的褥子渗到人们睡觉的大木板铺下面,湿了一大片。挨着松晓青睡觉的两个人也大倒其霉,被褥上都沾了尿。 尿是有臊味儿的。满屋子臊气冲天。散发着厕所的味道。 这一间青年宿舍南北两个木板炕上挤着二十多人呢。每人的睡觉面积不到一米宽,褥子压着褥子。四间连在一起的宿舍要挤一百多人呢。人们的空间已压缩到一个极限,可这松晓青!非但不晾晒他的臊被褥,还不擦洗他那经常出汗的身体,臭哄哄的令人无法忍受。开始是他周围的几个人抱怨,要他乾净、乾净,可松晓青总是报以沉默。终于全屋的二十多人都火了。 “天天尿炕,谁受得了?为什么不晾你那臊被子?你丫的是畜生?睡在湿被子里也不难受?” “不擦身体,臭死了!比猪都臭。酸臭!” “浑身跟屁眼儿似的那么臭。” “你的针灸怎么治不了你的尿炕?” “你得擦擦你的身体!洗!洗吧?为什么不说话?” 这天下午收工回来,大家嚷嚷起来。然而松晓青还是沉默。恼怒的人们终于不耐烦,先是几个人跳起来,用棍子把他的臊被褥挑到门外的晾衣服架上。松晓青有些慌乱,正想阻止,辛义已和另外几个人扑了上来。他们按住松晓青就剥衣服。松晓青大惊、嚎叫,他的奋力挣扎引起小伙子们的好奇,于是更起劲地剥。当他一丝不挂时,人们看到的身体竟是如此丑陋。身上没有一点儿小伙子所拥有的肌肉线条,肥肉到是不少。两条短粗的腿上都是黄红色的汗毛,上身窄而长,还有些驼背,肚子圆圆的,肩极塌,红红的屁股上都是疙瘩。 “啊--哈哈哈!”看到松晓青双手扶着炕沿,无奈地蹲在地上“你妈逼,你妈逼”的叫骂,人们开怀大笑。滑稽!跟着有人从水房打来热水。 “洗!大家为你服务啦。” “你也别‘活雷锋’了,少犯味儿怎么呀?” “你他妈的洗不洗?” “再不洗我们可要退你的毛啦?” 可不管大伙儿怎么喊,松晓青只是抗拒,嘴里就是“你妈逼”三个字。 对不起!小伙子们又围上来。有出肥皂的,出毛巾的,辛义拿出一把鞋刷子!松晓青再次被按倒在炕上,几个人压住他不肯服从的胳膊腿,好让别的人往身上涂肥皂。辛义拿着鞋刷子在松晓青的胖肚子上猛刷。松晓青高声的叫骂立刻变成怪笑。这音调古怪,众人都一愣,跟着也大笑。辛义越发地刷他的肚子,直到松晓青“笑”得要断气。 这间宿舍里闹翻天,引得这栋房子另外三间宿舍的人们都来看。屋里挤满了人,窗户外边都趴着人。门口的人甚至找来凳子站在上面看。里面怎么给松晓青洗澡看不太清楚,但“活雷锋”怪声大笑,和“你妈逼,你妈逼”的叫骂听得真切。接下来就是人们的大笑。屋里屋外的笑,前仰后合,开怀大笑。 松晓青的秘密被发现,“活雷锋”变成“尿炕精”。不会有人再找他练习针灸,他的毛著学习小组不了了之。唉-,他为什么要尿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