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君是S大我们实验室老板Q老师的研究生。Q老板因早年在美国工作过, 所以我们实验室的一些称谓有些效法美国。我到实验室的第一天,T君也在,Q老师介绍我时说, 这是新分来的教师, 他看上去懒懒的, 却透着股傲气,有某种奇特的古人风雅,他上下打量我一番说, “哦,是二老板, 以后多关照”。 于是,二老板便是我在实验室的称谓。 T君15岁上大学,非常聪明,但实验做的乱七八糟的,他号称热爱生物学,对实验有独到见解,但在他老板一一否认之后,对实验不再抱有热情。整天沉迷于围棋,实验室难觅踪影。S大对学生有点放任自流,所以学生可以发展各种爱好,只要你考试能过,没人管你上课与否。可是研究生有点不同,因为需要做论文,做实验很需要时间的堆积,所以,老板对T的懒散颇为不满。T是个随随便便的人,对老板的疾言厉色满不在乎。 在实验室呆长了,方知老板其实是很喜欢T的,他是老板众多干儿子中的一个,老板对T君是一厢情愿的“恨铁不成钢”。 我和T很快混熟,因从不把自己当老师,他自然也是没上没下的。他的烟瘾极大,常抱怨研究生的钱太少,还说,研究生就是“烟酒生,哪能缺钱呢? 有一天,我下课后回实验室, 隔壁的老师说因我不在,把我的工资交给T了。 我立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回到实验室,把手伸出来,拿出我平日里最凶的表情,“我的工资” 。他一脸坏笑, 我说“干嘛?”, “听说过‘雁过拔毛’吗?”。 我心里直叫苦,老板另一个学生Y君在旁边大边鼓敲的山响, 两个人象说相声似得,把我必须请他们的理由说的有理有据有礼有节。 看来, 我是遇到土匪打劫了。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想怎样?”, “今天晚上,XX饭店”。那天晚上,我被两个劫匪押到饭店,把我一个月的工资吃掉三分之一。最让人愤懑的是,我失血这么多,还落下一“铁母鸡”之名。 九十年代初,失踪多年的Y君突然从巴黎来了一个贺年片,称谓不变,话题不变,依旧是让我请客, 我挺纳闷,他在巴黎,美食之都,难道还饿着了不成?我毫不客气的回复“你这阴魂不散的家伙,难道是饿死鬼转世?”。 T君八九年来美, 在密州的一所大学读书,我也在九一年辗转来到离他很近的城市。有一天,一个电话敲过来, “二老板, 别来无恙呀”。我惊讶的问“你是从那个地缝里钻出来的?”“离你家不远的缝里。我饿的慌,可不可以给点吃的?”(又是个要饭的)。 我给了他地址, 他当天就杀过来了,依旧一根一根不停的抽烟。说话还是那样云山雾罩不着边际的。那时,他太太在加州读书,我问他,“为什么不想办法转过去,省的你整天呆在地缝里挨饿。”, “干嘛要转? 我在这缝里挺好。你不觉的饿的时候脑袋挺清醒的?” “没觉得,我只听说过饿晕了的。”。 在密州读书期间,他常来找我们玩,他太太也来过一次,她也是S大的, 长得眉清目秀小巧玲珑的,却擅长舞剑。 我常笑话他,“你得听话,否则,老婆要修理你”。 别看T君表面上看是松松垮垮懒散随便的新新人类,其实他满腹经纶。与他聊天有时会有一种棋逢高手智力难济的感觉, 因为他兴致来时会锋芒毕露, 咄咄逼人。 他九四年拿到博士学位,然后在加州做博士后,临行前,和我有一次长谈, 那是唯一的一次比较正经的谈话, 他流露出要回国做研究的想法。我说“你不会是因为抽烟比较方便吧”, 他笑笑“也许吧”。 那时出国的人很少有回国的,所以我也没在意。他到了加州以后只来了一次电话就杳无音讯, 后来,我还是听到朋友说他在加州做了两年博士后,辗转伯克利读了国际关系, 便回国了做教授了。 最近, 一个老友来电话,说起T君的近况, 方知这位仁兄已有好几本大部头英文专著出版, 广涉政治学、社会学、制度经济学、政治哲学领域, 俨然大学者风范。最近无聊, 上网查了T的资料, 才发现这位现今F大学的教授被追随者誉为学贯中西的牛人,身后一堆粉丝。随意翻了翻他写的书, 看看有没有他平日里惯常的奇谈怪论, 却发现他的著作是正经得一塌糊涂。里面大量的社会调查数据,从中国历史文化的演变, 到现代世界格局, 都有详细论述,在宏大博论处却体现了深厚的社会和人文关怀。 看了新近的照片,一如既往的清瘦,依旧是烟不离手,但颓态锐减。有些斑白的双鬓给他添了点老夫子的气质, 显然已完成了从狂发少年到耿介学儒的转变。看着这位曾经毫无正经的顽主,脑中竟然现出一经深谷而沉思,登高山而长啸的魏晋狂士的形象,热忠清谈,长于文字,常将深沉邃远的思想掩于荒诞怪异的行为中。有机会一定回国去找他谈天, 希望他仍潜在F大学春风得意,没逍遥于其他山林间神出鬼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