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附近有一家“越来香”越式餐馆,门前有俩大红圆柱,玻璃门黄铜镶边,房檐上悬挂着两只宫灯。餐馆老板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他看着面前的志伟,用普通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志伟略一思索,“姓张,张伟。” “哪一个张?是蟑螂的蟑吗?”矮胖男人用嘲弄的口气说道。 一股怒火猛地窜起来,志伟一下子涨红了脸,但很快就克制住冲动,“不是,我写给你看。” “行啦!你不用写,”矮胖子抬起双手,做出一个向外推的姿势,“我就不喜欢看你们的中国字。” 志伟真想转身就走,终于还是忍住,好歹总要体验一下在餐馆里打工的感觉。他现在连身份都是假冒的,遇事必须要忍耐。 “你们中国不好吗?为什么要来美国打工?是不是家里没有饭吃啊?” 矮胖子继续发问,像是有意要羞辱志伟,“你们那个江狗民总书记是不是也想来美国?”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志伟,颇为得意地说道,“以前我们在越南跟着美国人,一起打共党,哎,你是不是共党?” 志伟再也无法忍下去了,“那你为什么不留在越南?跑到美国来打什么?” 说完,一转身,拂袖而去。 真没想到遇上一个狂妄至极,自以为是的家伙,而且对大陆人抱有极深的成见。 志伟第一次体会到国家形象也是个人身份的一部分,不管你愿不愿意,外人是这么看待你的。 当年中国援助北越抗衡美国同南越,南北对立。七十年代中,美国从越南撤军,一批南越人追随着美军来到美国,其中一部分人仍然是坚决反共,并恨乌及屋,仇视大陆的中国人。 回到职介所,坐在铁栅后面的那个中年女人看志伟仍气愤难平的样子,便说:“你去华人开的餐馆吧,六十块的手续费肯定是不能退的。” 在靠近东河的D大道附近有几栋二十余层的政府廉租屋。楼内的住户以黑人和拉丁裔为主。离此不远有一家“翠园”中餐外卖店,店堂很小,只能放下一张桌子,后面的厨房也一样狭窄,连洗手间里都堆放着半成品的食材,盛叉烧肉的大铁盆与坐式马桶的直线距离不足两英尺。内部空间实在有限,四五个人挤在里面,走动都只能侧身而过。好在店里的几个人都身材苗条,要是有个胖子就麻烦了。 店里有一个大厨和一个帮工,现缺一个送外卖兼打杂的人。店主夫妇是从福清来的新移民,都在三十出头的年纪,二人一样的干瘦,妻子在窗口管接单收银盯着钱,丈夫负责采买和掌管灶头看着人和物。 这里的外卖餐馆不需要大学英语四级,能听会说一百位以内的数目字就够使了,说不明白的时候还可辅之以手指。真要感谢阿拉伯数字(有人说是起源于印度),让全世界各族人民跨越了语言隔阂。 店主对职介所荐来的志伟还算客气,一开口必称呼他“陈先生”,这回志伟自报家门用的是印在他护照上的姓氏。 “陈先生,我看你不像是干体力活的人,在国内是坐办公室的吧?”店老板打量一下志伟,“以前有没有打过餐馆?” 见志伟摇头,店主宽慰他,“没关系,你的工作不难,每天早上先帮着厨房准备材料,来了ORDER就去送,门口有辆小自行车,你会骑车吧?行,在厨房打杂有底薪,送外卖有小费。空闲的时候帮大厨打打下手,拌拌鸡翅鸡胸,剥剥虾,切切蔬菜。特别要记住,进出厨房一定要把那道铁门关上,不能让外人闯进来,这里治安不好,要小心被人打劫。” 一走进厨房,志伟的脑子里就出现了一句《礼记》中的话:君子远庖厨。随即苦笑一下,已经落到打黑工的地步还说什么君子,自己一样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大厨是一瘦高个,平时沉默寡言,整天闷头炒菜炒饭,闲下来也说不了几句话。帮工看上去还像是个孩子,不够二十岁,倒总是喜眉笑眼的,好像不知忧愁一样。可是一到了晚上收工前,快下班的时候,帮工的快乐就自动消失了,显得有些神色不安。店主夫妻也是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不时向门外张望,察看外面的动静,剩下大厨一个人枯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更是声息全无,厨房里的气氛变的紧张沉闷,有点诡异。 志伟马上察觉到这种细微变化,一时不明究竟。他注意到每天晚上店门外都会站着一个身材粗壮,面目凶悍的中年人,在打烊前进门把帮工接走。即使其他人不讲,志伟也能猜到,这帮工是蛇头送到店里打工还债的,工钱直接就被蛇头拿走了。 想到偷渡,志伟脑子里出现一大堆问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