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之前,我就把一路所需要服的藥做成丸藥帶在身上,馬車雖然顛簸,可是我的傷勢卻漸漸痊癒。 轉眼到了長江邊上,大家棄車登舟。當地驛站的官員是個小老頭,很恭敬地對圍着阿忠侍衛噓寒問暖。他不知道我們的身份,似乎從“武”這個姓氏里覺察出點東西,忙得像只陀螺,好酒好菜地款待。 大家餓得面色發綠,吃得如狼似虎。 緩過勁來,大家都放慢了速度,這時只聽門外有喧譁之聲,一邊驛官一疊聲地陪着小心的阿諛之詞,一邊是兩個大漢的惡聲惡氣。 “我說薛老館,我們兄弟一路風餐露宿到這裡,你說什麼?最好的房間沒了?給誰占了?把他們攆出去,給老子騰出來!” 阿忠侍衛皺了皺眉,停止嚼動喝了口湯。 這是官方驛站,不是商人經營的客棧,各方接待都有一定之數,按照官品執行,誰人會如此無禮?悠蘭、春雨,甚至我都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這樣吵吵着,門口被陰影遮住,三個人陸續進來。我們用眼角餘光掃過去,令人驚訝的是——除了相陪的驛官,另外兩個人居然是和尚! 和尚也住官驛?太詭異了。 阿忠侍衛眉頭擰得更緊了。他把手放在腰間,緊緊地握住。 悠蘭和春雨也緊張得豎起耳朵。我垂下眼睛,盯着阿忠侍衛握住劍的手。 驛官點頭哈腰地說:“兩位佛爺,唉喲,你們就當可憐可憐我們吧。那間上房是江南西道長史張大人跟隨從住的。張大人進京述職,明早一早啟程。” 兩個和尚輕蔑地問:“張大人?哪個張大人?” 驛官恭敬地回答:“張柬之張大人。” 不知道他的恭敬是對和尚的,還是對張柬之大人的。 其中的一個和尚鼻子裡冷哼一聲笑道:“哈,張柬之張大人!好大的名頭!我們怎麼沒聽說呀?薛老館,聽說過馮思勖嗎?” 驛官低聲下氣地問:“您說的可是右御史台馮大人?” “是啊。” “聽說過。馮大人為人耿直——” “啊呸!”另一個和尚一拍桌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冷嘲熱諷地說,“為人耿直?耿直個你奶奶啊!他膽敢在朝堂之上參奏輔國大將軍,結果怎麼樣呢?皇上治了輔國大將軍的罪了嗎?沒有!可是輔國大將軍卻把這個耿直的馮某某痛揍了一頓!又怎麼樣呢?又怎麼樣呢?” 他直直地盯着驛官的臉問上去,五官看起來說不出的怪模怪樣。 驛官趕緊說:“那是,那是,輔國大將軍勞苦功高,非一般人可及!” 頭一個和尚傲慢地說:“知道就好!就連周國公和梁王見了我們輔國大將軍都要禮讓三分,梁王還為我們大將軍在宮裡牽馬扶鐙,這個馮某某是什麼東西,居然敢在朝堂之上參奏我們大將軍,這不是找抽嘛!” 驛官點頭如啄米:“是,是,是。” “是什麼?!”兩個和尚一起拍桌子。 “是找抽。” “誰找抽?” “呃,馮大人,呃,不,馮某某不自量力,找抽!” “那你以為這個張某比馮某官更大?” “不,不——” 其中的一個和尚“啪”地一拍桌子,喝斥道:“那還不快叫他騰房!” “這——”驛官遲疑了。 這倆和尚所說的輔國大將軍,就是白馬寺住持和尚,時封梁國公的薛懷義。薛懷義在宮廷里的地位十分詭秘,宮人們對他的種種行為諱莫如深,心照不宣。而這位僧人出入宮廷如入無人之境,上至王孫下到宮女宦官,無不對他禮敬有加,但凡有所指示,無不從命。 據說他在宮外還要橫行霸道。道教是李唐皇室確立的國教,李氏一族,一直自稱是道教的始祖老子的後人。而女皇陛下登基以後,一直尊崇佛教打壓道教,這薛懷疑便看着道士不順眼,在街上看見一個便逮住一個強行給人剃度,惹得滿城的道士無不怨聲載道。 他是如此人,他手下的和尚,很多是當年跟隨他的街頭混混,更是以此為樂。因有女皇陛下庇護着,滿城上自大臣下到百姓,對他無可奈何。 梁王,就是女皇陛下的娘家侄子武三思;周國公,是女皇陛下的侄子武承嗣,時任文昌閣宰相。這兩個人,一個以王子至尊,一個以宰相之尊,對薛懷義如此畢恭畢敬,可見薛懷義當時在宮廷的地位是多麼地飛揚跋扈。 看來這兩個和尚是奉了薛懷義的命出京南下的,否則官驛沒有道理接待他們,奉為上賓。 不管怎麼說,薛懷義地位再高,他的主業還是白馬寺的住持和尚;而張柬之大人是江南西道長史,朝廷命官,讓一個朝廷命官給白馬寺的和尚讓房,無論如何說不過去,名不正言不順。 驛官遲疑了。 其中的一個和尚大怒,揮起一掌,啪的一聲拍在驛官的臉上,喝斥道:“這什麼這?給臉不要臉!你識相點,大爺回去後給你在大將軍面前美言幾句,你發達的日子就要到了!你若不識相,當心大將軍讓你站着死,你不敢坐着死!” 驛官顯然活到這麼大,都沒見識過這種無禮的無賴,一時半時驚呆了,竟然不知如何以對,只拿手捂着臉,站在當地不知所措。 感到羞辱是肯定的。 那和尚見他如此,更加火上澆油,抬起手掌就要再打,胳膊卻憑空被人架住。 是阿忠侍衛。那和尚大怒,轉頭問道:“你是何人,要多管閒事?把官名報上來,讓爺爺記住你!” 阿忠侍衛不動聲色地說:“當心,這老頭年紀有一把了,瘦得皮包骨頭,當心師傅手疼。” 那和尚揮動自己的手臂說:“你,你放開——” 阿忠侍衛的手臂如鐵鉗一樣夾住他的手臂,哪裡動得了!那和尚又驚又氣,大聲嚎叫:“你,你放開我!” 另外一個和尚站起來想沖我們下手,來個圍魏救趙之計,阿忠侍衛早有防備,另手抽劍,架在那和尚的脖子上。 那和尚臉紅耳赤,外強中乾地跳:“你,你大膽!”臉擦着劍鋒,被割了一道口子。他一抹一手血,嚇得鬼叫起來,“殺人了,殺人了,光天化日之下殺人了!” 阿忠侍衛沉聲道:“再動,當心頭真的要不在你脖子上了!” 那和尚立刻安靜。 突然一陣樓梯響,只聽上面有一個威嚴的聲音道:“何人在此喧譁?” 人未到,聲音已經透着力道,重重地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