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比脚笨 自打小的时候,俺娘就说我了:你的手比脚还笨! 我心不服,口更不服,超强的硬舌头。 俺娘撇一撇嘴:俺生的,俺养的,俺还能不知道俺家闺女的能耐!等着吧,一定的,三岁看到老! 俺娘心里有一本谱。 别人家的闺女巧手使唤钩针,挑针走线的,钩出的饰物儿,把人家屋里的家什拾掇的山清水秀:缝纫机,收音机,被子罩,墙围花儿,窗帘,桌单儿,椅子垫儿...能覆盖遮掩的,全用一水儿的白色钩饰物装扮齐了。 俺娘眼红啊! 俺娘寻思着:咱家也有一丫头啊!时代先进了,不指望咱家闺女纺线、织布、纳鞋底,但钩个茶几盘儿,许是够用? 我放眼望我家,人小志气大,立下豪言:钩针虽小,红心在,我要钩出一片新天地,誓叫旧貌换新颜,也让俺娘长脸面。 娘一唆使,我就撺掇,立马请人打磨几把钩针,娘颠颠儿地奔供销社,旋风似的胳肢窝夹回两盒白生生的线团。一盒里有10团线,一团一毛九分钱,两盒20团,那就是 20 x 0.19!多大的一笔! 那年月,每人每月才几大毛、几大块的工资! 俺娘是下了一大赌注啊!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三个月,半年,一年,两年...... 二十个白生生的线团,被我蹂躏、糟蹋的不成模样儿,柔软蓬松的漂白线团,龟缩成灰头灰脑的几个咖啡色的麻线球。钩针是七零八落断的断,丢的丢。 至于那什么盖茶盘儿的劳什子么......,我记得,是有那么几片巴掌大的玩意儿,跟杂线、断线纠缠一起,拇指和食指拿捏的起始园点,竟被抚摩成一坨一坨的黑心。 我不是懒,不是不努力,实在是静不下心,似有千万只小手抓挠着,闹得慌。 我可以几小时聊着天,海阔天空的,纹丝儿不动。 我可以聚精会神看电影,电视,一丝儿情节,一句台词不落下。 可以嗑着瓜子、喝着绿茶,以我为圆心不动窝地吐出一圈瓜子皮地毯。 可以躺着,趴着,蜷缩着,歪叽着,捧一本小说,任何地方任何时间,要多长久有多长久。 独独不能舞弄钩针,十分钟与我都是受罪、煎熬。 娘心死了。 娘默默地瞅着自己的闺女,似乎想要看穿自个儿的遗传基因在哪儿搭错了筋,未了,叹了口气,又去了趟供销社,捎带买回一个大号的手绢帕子,蓝底儿白碎花,盖在茶几上,嘴里念叨着什么….那时的我,天真灿烂又迷茫,很多世事都不甚了然,但娘不住地念叨的几个字却记得:手比脚笨。 从次,俺娘再不跟别家比闺女,压根儿就没有钩针什么事,否则,传出丝儿风声,闺女到哪儿寻个好婆家呢? 娘心里一直就窝存着这糟心事:自家闺女的手这么拙,谁敢娶回家当媳妇儿? 竟然,竟然,我就有了男友。 而且,而且他在恋爱季节就出国了。 绣鸳鸯荷包定情物的情深意长,断断不会在我这里上演,织毛衣、毛裤、毛袜子、毛手套儿、还有那些个毛乱七八糟的....更是想都不要想。 相隔两地,鸿雁是我们的爱情见证。我给他写信:“....出国在外,不必节俭,吃好穿暖,身体为重....."云云。 我臆测男友甚为欢喜满足:吔!他的女友会过日子,也知道疼人哩。 就这样,柔情爱意在我扬长避短的方针指导下,硬是升华了,手笨、手拙,这天大的缺陷就这么漫天过海、天衣无缝遮盖住了。 娘捂着掌,笑得合不拢嘴:闺女终于有了去处,不会砸在手心窝烂了。 第一次回国探亲,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 再见娘时, 娘老了。 我帮娘收拾放针头线脑的抽屉时,一眼就看见那一簇乌叽叽的线团疙瘩。 娘说:你出国了,见一面要等上好几年哩!你小时候用过的东西,娘都收好,想你的时候,看见了,就记起你的手比脚笨!真是笨到家! 娘笑出声。 我背过脸,差点哭出声。 手比脚笨竟然令娘在想念女儿的日子有了笑声。 我庆幸我手比脚笨。 嫁人了。 也当了孩儿的娘。 我还怕谁呢!还顾及啥呢?难道不会织那些个劳什子就把我休了不成?都啥时代了! 男人对我说:发现你除了写字时,标点符号稍微正确、错别字较少外,你也... 我眉毛扬了扬。 男人见势哈哈一笑: ...多少也弄个什么吧!给我。 成!斩钉截铁。见外还算是夫妻么! 从怀孕到孩儿一岁,几年的功夫,我终于织出一件毛...背心,少织两个袖子,省我多少工夫! 算是定情物。 毛背心穿在男人身上,屋里屋外的晃悠,大襟子荡来荡去,我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前后连成一片的大围裙,前盖肚子,后挡臀的,但男人不嫌弃,一如既往地美滋滋。 我做了贼,心不虚 ,虚晃一枪对他说:手工织出的毛衣贼难看,费时费工,穿上小气不拉叽的,咱,咱买现成的,大方气派,碰上冬,夏两季大甩卖什么的了,还便宜。 男人点头。 定情物我就雪藏了,几次搬家想扔,男人说:好歹你就织这么一件,留着吧。 我心里暖暖的。 天冷,我男人又套上那大围裙,说:暖和就好。 我开博也有些日子了。但就是懒,懒得写,懒得打理,有时候忍不住上来冒个泡泡打个招呼什么的了,竟然常听到:慧慧儿,你回来了? 躲在电脑后俺脸一红:俺其实一直都在呢啊! 以前就是潜潜水,轻松惬意,现在深知开博容易养博难。 特别是我敲字慢,真是手比脚笨。 这算不算是检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