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末的中国农村,用一穷二白来形容,应该是不过分的。别说联合收割机这种大型机械,就是小拖拉机像样的抽水机都没有。一个公社十几个村可能会有一台拖拉机,春天每个村之间轮流耕地,拖拉机到了那个村,大队专门派人好吃好喝好伺候,所以那时的拖拉机手,是一个让人羡慕的职业,小时候写作文,长大后的理想是什么,许多同学都会说当一个拖拉机手。 大哥跟我讲,他小学三年级写的第一篇作文《我的理想》,不是当拖拉机手,而是当一个电影放映员,而这个理想,源于大姐带他到白沙村四周的村庄看露天电影的经历,这个后面再写。 七十年代初中央曾提出要在八零年实现农村机械化,当时广泛报道的一个例子:好像是说邓小平到美国访问,参观美国的一个农场,农场主是一位美籍华人,名叫韩丁,耕地播种除草收割,全都是机械操作,甚至用飞机喷农药,一个人管理耕种上万亩土地。老家的人从广播里报纸里听到这些宣传,惊为天方夜谭,要知道,那时候白沙村一个村也只有六百多亩地,上百人耕种,一个劳力平均也就种十来亩地,还要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 既然没有任何农业机械,当时的农活,就全靠一双手两条腿还有生产队饲养牛马骡驴了。母亲结婚没几天,便开始参加生产队安排的农活。人民公社时期,干活争工分,粮食分配和年底开支按工分计算。工分按活的轻重,男女有别,一个壮劳力,一天可挣十五六分,妇女最多也就挣十分,所以劳碌一天,晚饭后到生产队的会计室记工分,也是一项重要任务,劳累一天的社员们,趁这个机会聚在一起,围在煤油灯下,开会学习或东扯西聊,打发漫漫长夜。 母亲结婚的时候,已是初夏,各种农作物都处于旺盛的生长期。白沙村秋天收获的作物,种的最多的是玉米和地瓜,地瓜就是红薯,老家因之长得象瓜又长在地下,故称之为地瓜,形象而生动。按说以白沙村的土质,最适合种花生和芋头这些喜欢沙质土壤的经济作物,但那时种什么由县和公社统一安排,人民公社计划经济,就是会种地的说了不算,不会种地的告诉你种什么怎么种,社员还不能有意见,否则就是反对社会主义,这可是谁也不敢戴的大帽子。 种地瓜的最大好处是产量高,易管理,种上以后翻翻蔓除除草就可以了。母亲第一天安排的农活,就是为地瓜垄翻蔓除草。地瓜栽种的时候,先打好垄,然后将一段一段剪好的地瓜苗每隔十几公分栽一棵,地瓜苗长得很快,两三个月,瓜蔓便会爬满地瓜垄,这时候需要将瓜蔓翻个方向,一来为了透风透水透气,而来为了除掉随瓜蔓一起生长的杂草。母亲和队里的六七个妇女,大清早吃过饭,每个人扛一根两米多长两指多粗的竹竿或树棍,说说笑笑嘻嘻哈哈来到村北边的地瓜地。说来也巧,这天张寡妇也被安排来翻蔓除草,和母亲翻除的地瓜垄挨着,两个人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竹竿,翻起瓜蔓,拔除杂草,一边嘴里不停的闲言碎语,聊着村里谁家长谁家短。 那张寡妇干活倒是又快又利落,母亲的速度根本跟不上她,所以过不一会就让张寡妇拉下一大截,张寡妇便会到过头来,帮母亲翻一阵,两个人再并头前进,这样一来,母亲对张寡妇颇有好感,讲话也就比较随意起来,也想从张寡妇嘴里多了解一些白沙村的情况,就问张寡妇:“嫂子,你说俺家你兄弟,带着个闺女,这些年也不知怎么过来的?” 张寡妇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说道:“大妹子,要说你家大兄弟,人材是不用挑的,年纪轻轻,又在队里当会计,又不像我孩子那么多,那会在家闲着!” “你是说他在村里还有别的女人?” “嗨,这个,这个俺也没看见,不过村里风言风语,有影没影的事,都会一阵风一阵土的,刮得到处都是,你也别当真。” “他以前的事,俺也管不了,以后能和俺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了!” “大妹子,大兄弟娶了你,真是他的福气。瞧瞧你,又年轻又俊秀又能干,还有这么大个儿子!不过男人嘛,那个不是吃了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也要多长几个心眼。” “这个俺知道,俺初来乍到,年纪轻见识少,还望嫂子有什么事,多提醒俺几句!” “这个你放心好了,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 母亲放下手中竹竿,跨过地瓜垄,马寡妇便把嘴贴到母亲的耳边,故作神秘的说:“大妹子,我听人说,你家那个竹梅,像个狐狸精,村里人谁见了谁迷,她自己见了谁,都象喝了蜜糖儿,你可要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