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过去了,从来没跟谁提起过那年六四,我在北京的往事。 89年5月26日,我到北京参加为期一月的培训。出发前,看新闻联播,“有一小撮不明身份的人,聚集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画面上,有几十个人围在纪念碑周围。大概从清明开始,每天看到的都是同样的背景画面。 到了北京,我才发现,和电视里看到的场面简直是天壤之别!在去住所的路上,公交和地铁上人山人海,好多人额头上系着一条红布条,所有的乘客都不要钱。打个手势“V"就上车了。我也学着他们的模样,车经过天安门广场,哇,真是人的海洋!什么一小撮,整个广场从天安门到纪念碑,前门,都是满满的人!我好激动啊,想起小时候哥哥,姐姐大串联,我没赶上,我还记得偷看大哥的日记,他说把自己的生日改成在天安门广场被毛主席接见的那一天。。。这回我可赶上了,北京有大事要发生了。 到了住处,放下行李,水也顾不得喝一口,赶紧上天安门广场。大字报,游行,演说。我在人群中到处走着,看着,听着。想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们在外省听到都是一个声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看到的都是一个画面-新闻联播,读到的都是头版-人民日报,或转载到省报,市报。为什么我们外省的人,就像外星人一样,一点都不知道这里正在发生的,是如此的震撼! 时不时地,有人骑着三轮车,吆喝着,他们给学生们免费送水。人群里有警察,有武警。我站在金水桥头,把相机举过头,对着天安门,纪念碑,人民大会堂,拍呀拍的。突然,背后有个男的走到我身边,问我要相机,他带着墨镜,身材挺拔,面色庄严。我把相机递给他,他接过相机,打开后盖,然后合上,一言不发,还给了我。 好家伙,特务啊,我遇到了特务!这是什么地方啊。我开始警觉地看看周围,还真是有些不看大字报,专门盯人的人。可得小心点儿。天黑了,我乖乖地回到了住处。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我还是忍不住一大早就跑到天安门广场。待了整整一天。我站在人群中,看大字报,看游行,有各大高校的游行队伍打着横幅,拿着扩音喇叭,喊着口号。一般都是教师走在最前面,挽着手臂。还有支持学生的企事业单位。五月的骄阳,晒得地面好烫,吃剩的快餐饭盒,空水瓶,垃圾都堆成堆。傍晚,有绝食的学生,被救护车拉走。车,要人们闪出道儿,才能通过。我,被那铺天盖地的信息,从未见过的巨大场面惊呆了。天黑了我回到了住处。开始和服务员聊天,北京人,真是能聊啊。每个人似乎都有亲亲戚戚,或是邻居的邻居,同学的同学,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和高层挂上点儿联系。津津乐道说政事儿。像说家里事儿一样,有名,有姓,像自己亲临一般。觉得他们真是靠近中央啊。说是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儿多,北京市民和咱们外省老百姓真不一样啊。 第三天,培训班开班了。全国差不多每个省都有人来参加。举办单位突然通知,因为北京的特殊情况,我们培训班下午要转移到昌平县了。到昌平的那天晚上,就像回到外省,除了看新闻联播,就是北京台了,我们被完全孤立在一个招待所里,现在还记得当天晚上一位河南来的女同学,四十多岁样子,她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边哭,一边用河南腔说:“这可怎么办哪,回不去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江山要大乱那, 我的孩儿呦。。。“。我那会儿,没牵没挂。根本体会不到她的忧愁。我,倒是很担心,广场上面的学生,那混乱的场面,怎么才能结束。 "六四“发生了,还记得那位神情凝重,嗓音低沉的女播音员杜宪。我不敢想象动用武力的场面。真的会发生。每天傍晚,我们全班人一言不发地围坐在电视机前面,看那些暴徒点火,砸汽车,解放军牺牲了多少人。特别记得一幕新闻有个中年男子“到处传播反动言论”给当场抓了起来。 一个月以后,培训结束,我回家前特意在北京停留了两天。在住处租了一辆自行车,28寸男式的。从木樨地骑到天安门。一路上,看到被烧焦的树,留着弹孔的墙,洗刷的干干净净的天安门广场还能看到清楚的压痕。每隔十几米就有全副武装的士兵纹丝不动地站着。这回跟部里,住处的北京人聊天。都是像地下党接头那样,先说好,别告诉别人啊,别说是我说的啊,然后,谁,谁,谁死了,那儿发生了什么,哪个大学怎么样了,军队怎么调动的,军人不服军令怎么处置,医院太平间有多少尸体,怎么抢救学生。想到那儿,就是一阵阵的心痛。 出国后,才有机会通过各种传媒了解到六四的真相。深深地为那些为了实现中国的民主和法制不懈努力,甚至不惜献出生命的人鞠躬,致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