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年反右，共产党一大要点是批判所谓“外行不能领导内行”论。 就中国传统而言， 秦以后的中国，外行领导内行恐怕是主流，反之的内行领导内行是支流。

其实上述说法不够精确。 更精确的说法是全能主义和职业主义之争。 西方和日本文化更倾向职业主义而秦朝之后的儒家主流更倾向全能主义。

区别在哪里呢？ 中国传统，儒家为主流学问。 学通后似乎一通百通， 上马为将，坐堂为官， 还可学医治病。 西方呢？ 法学家（律师）似乎罗马时代就成为专门职业。随后随着社会演化， 不断出现新的专门家： 会计，审计人员，专业军事人员等等。 每个新职业都有自己要捍卫的专业技能，都试图控制自己这行的演化，都发展出相应的道德和规章， 发展出一套培训程序，甚至发展出自己一套”语言“。 骑士和骑士准则可以说是通例里面的一例。

在职业主义演化的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社会对专业人员的”尊重“和肯定。 法国一战后的总理乔治 克列孟梭曾说过一句话“战争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所以要委托给军队”。 这体现对专业人员的重视。 政治家知道自己的限度。

此外，最重要的是专业知识的演化相对独立，不太受外部世界的控制和干扰。 即使专业人员做了错误判断，还是要依赖专业内部的革新动力来推翻错误的判断。这当然有利有弊。

但中国传统社会就不一样。 中国人崇拜的诸葛亮就是全能人物的代表。诸葛亮早慧，很早一通百通。无一不通。在诸葛亮的世界里面，仅有的专业人员，如关张赵马黄基本成了棋盘上的棋子。 因此在这种全能主义的照耀之下，中国知识领域很难分化出专业，很难有专业传统，因此也无法规范化。

诸葛亮不是一唯一的例子，甘罗十二为上卿更神奇一些。 试看现在世界大国，没有一个国家把纯智力推崇到如此神奇的地位， 如此排斥专门家的贡献。

中国传统社会文官监督军队，太监监督文官， 西方宗教法庭要法学家判案。 即使在最富政治色彩的地方， 我们也看到全能主义和专业主义的区别。

也许不少人也许认为全能主义才是中国文化博大精神之处。 只要智力足够，入门到一通百通不是一件很精深的事情。 但从另外一方面，何尝不是传统中国学术百家哪门都无法深入的原因呢？

学门如此，技艺也如此。 中医大概是传统中国百艺里面最富职业色彩的一个行当。中医传承很靠家传，但尚未跳出家庭的范围，变成西方意义上的一种专业。 近百年来，中医受到西医极大压力，呈现萧条景象。 但中医除了个人抱怨奋斗之外，是否能联合起来规范中医，“死里博生。推陈出新“呢？ 如果不说没有，也做得很少。在我看来，对中医骗子打假本来应该是中医专业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外人的事情。

这点日本人大不一样。 日本保留了许多所谓”国宝“，很多”大师“，发展出”茶道“，”插花道“，”剑道“等等。也许在国人眼里日本人那套是很可笑的东西， 但深深审视，日本人把这些东西化成了种种”专业“。 

中国人崇拜的是诸葛亮这类的人物，所以“自学成才”和“怀才不遇”的比例就相对高得多，“”外行“能指点”内行“人就成为一种”时尚“， ”内行“人抵抗”外行“的指挥或干涉就理不直气不壮。

专业人员未见得总是有理。 但是外行和专业人员争论之中，专业人员有理的时候总应该比外行高得多吧， 否则专业就缺少了存在的意义。 但在一个充满了神奇的全能人物的世界，专业人员又有什么可自重的呢？

中国人对全能主义的信仰和崇拜无所不在。 当年中国共产党学苏联和苏联观念的冲突就和此有关。 我觉得在今后中国演化之中，国人这种偏好还将影响我们每个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