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蒋之争点滴－－楚河汉界与台湾海峡

玄野

因为蒋介石在抗战胜利中的核心作用，以及毛泽东在建国后折腾出的人类灾难，当代国人往往对蒋介石之败扼腕叹息，设想如果蒋公执政如何。实际上，这些都是善意的假设，历史的轨迹并非取决于西安事变和林彪杜聿明东北决战所导致的蝴蝶效应。蒋介石的败退是必然的，没被打到流亡美国而只是隔着台湾海峡守望他家祖坟，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核心问题在于什么？在篇首我不妨点破，后面仔细分析。蒋介石失败的核心问题是泥足深陷于亲情义气之中，无法开展新政权所必须的社会秩序建构。蒋介石本身并非那等草莽之辈，但是其黑帮背景和他自己借以执政的裙带关系决定了他无法逃脱私情的制约。正所谓＂成也黑帮，败也黑帮＂。蒋经国则相对没有感情与关系的包袱，所以他在国共决战时期就曾经试图在上海肃贪来力挽狂澜。日后在台湾他被党政要员们描绘成城府高深莫测，也是他没有延续蒋介石局限的表现。这一点可能有蒋介石悔悟后对其子的嘱托，也有蒋经国个人的品质原因，更关键的是第二代执政者没有了第一代的那些感情包袱。

毛泽东是＂成也流氓，败也流氓＂。他成功于将马列作为政治工具来操作。当然，马列这玩意儿被当成工具已经是这个学派的荣幸了。他失败于对辩证唯物主义的沉迷而丧失了必需的信仰，建国后在玩弄信仰摧毁道德的道路上走得太远，可谓是败于流氓。毛泽东最大的功劳是平均地权。这是任何新社会要稳固政权并激发社会新生的必然步骤，虽然公有化在日后导致了权贵的掠夺与贪腐，但那都不是毛泽东等人可以预料并预防的。其第二大功劳，也就是他在政治风格与集权道路上与蒋介石的本质区别，是他从政治的天下为公本质来构建权力结构，而不是利用亲情与关系来编织网络。这一点在负面上也使得中共在政治运动中丧失了人情味儿，当然那些灾难的主要祸首是马列主义阶级斗争与物质至上，文中不展开分析。另外毛泽东的军事天才的确对国人的民族凝聚力和中国日后的国际地位有重大影响。但是，这与中国的文化基础以及国民本性关系更大。在大尺度的历史中观察毛泽东，这一影响相对于平均地权和天下为公来言，可能属于次要贡献。

关于天下为公的事情，我们回顾一下楚汉之争可能会得到更加清晰的理解。高祖本纪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可以帮助大家理解那次战争的结果：

（不熟悉文言文的朋友可以忽略此段）高祖置酒雒阳南宫。高祖曰：“列诸侯将无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餽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摘录此段的另一个原因是本人对中国文艺界某些人历史观念的错误深感忧虑。近期某名导巨星制作的关于这段历史的电影，宣扬什么项羽的贵族血统，刘邦的痞子出身之类的幼稚观点，让人不能不感觉是文革血统论的延续，更体会到温总所警戒的文革阴魂绝不是耸人听闻。

史记中这段话的确道出了刘邦击败项羽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能否用人。刘邦任人唯贤，集中了天下豪杰并且各展其才；项羽妒贤嫉能，只有范增一人还中了离间计。在委派不同派系不同来历的人时，按什么来确定这些人的位阶高低与权力大小？首先是其才能。如果你有高超的识人能力，根据不同人的不同特长来任用就是更高的境界了。其中最忌讳的是按人和自己的亲疏远近来分别，按自己能否信得过来判定，这种君主属于昏庸之列。最极端的是任用阿谀奉承的佞臣，这是亡国之象。东汉后期的十常侍，唐玄宗天宝之后是典型历史教训。

这里有一句话可能十分令人迷惑，＂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这样的描述明显是极力贬低刘邦而崇敬项羽，这不是说好人注定灭亡吗？其实不然，如果我们结合历史细品，就能发现这个表象下的真实内涵。刘邦痞子出身，在与自己的臣下交往中多不拘小节，侮慢人的情况很多。项羽重义气，对亲朋好友和臣下恩待异常，衣锦夜行和无颜见江东父老这两个典故可以看出来项羽对故旧的感情极深，甚至高于江山社稷与个人性命。但是，项羽的仁爱是局限在个人感情上的，这种仁爱随着别人和自己关系的疏远而变淡薄，而其仇恨也会与对方和自己的私人恩怨完全相关。这样的感情实际上并非仁爱，而是义气用事。在古代帝制时期，强势君主往往因为这种私情义气造成佞幸当道，以至亡国。弱势君主则因为权力局限要联合近亲而自保。当代宪政体制中，领导人不具备与生俱来的执政合法性，其对个人地位的忧虑变得十分严重，这种情况下他们就不会有宠幸佞臣的机会，也不是简单的维持个人地位的手腕，而是为了个人与其集团的私利奋斗，政治决策首先考虑的就是派系内部的利益，与自己越铁的人就越要提拔，基本不理会才德如何。

我们再回来比较刘邦的感情取向。他往往会侮慢与自己接近的部下，导致人们对他的地痞出身印象深刻。但是他在理性层面上对普罗大众的态度却十分切合中国传统宗教信仰。所谓约法三章，还有开国后黄老治国，都是典型体现。

刘邦和项羽在这方面的差异，与毛泽东和蒋介石十分相似。蒋介石对自己的亲属与高官十分仁爱，但是他不深究这些人的不轨行为无状行径给平民百姓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象马步芳在青海的暴行，蒋介石居然可以放任自流，实在是天怒人怨。这些事情是导致蒋介石倒台的核心原因，也是黑帮的遗传。毛泽东爱整人，迫害手段十分过分，对自己的故旧毫不留情，说其侮慢恰如其分。但是他从来不会因为个人感情个人亲属来判断自己应该任用什么人自己应该为什么人谋利益。在天下为公和任人唯贤这个角度上看，毛在掌权之初就基本贯彻，而蒋介石却限于个人背景，唯寄望子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