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6 從紐約回來沒幾天,志偉就在他辦公室里擺上一台電視,上班的時候也時不時地看一眼新聞。李惠來找志偉,正好電視裡在播出有關戴安娜的節目,她便取笑志偉,“上班還看電視,也太誇張了吧,黛安娜早過時了,你還看她的新聞?” 志偉笑而不語,他關注的不是英國王妃而是華爾街的股票行情。 九七年九月初,全世界的目光都投向倫敦和巴黎,威爾士王妃戴安娜和她的埃及男友雙雙死於一場車禍,“人民王妃人民愛”,從發生車禍開始一直延續到場面隆重的葬禮結束,一連數日,有關戴安娜的報道充斥各類媒體,電視電台,報紙雜誌的主要內容都是黛安娜的生平故事,英國王室的層層帷幕,王室成員的隱私和癖好也不斷被暴露在公眾面前。 一場童話般的世紀婚禮把一個清純少女展示給世人,又以一場全球矚目的世紀葬禮為一個絕色女子的離場做收尾,黛安娜最後給世人留下的形象像一朵盛開的鮮花,永遠停駐在三十六歲,這為社會大眾每個人內心的那份柔情找到了一個最合適的寄託對象,男人看到的是天妒紅顏,而女人想的是水晶鞋與玫瑰花傳奇。 “紅顏薄命”,祝明不止一次地聽到有人這樣評論,黛安娜的影響力幾乎是無遠弗屆,從公眾場所到家庭都感受到這一點,公司里自不必說,走在街上,已故王妃的笑嫣隨處可見,回到家裡,秦雯抱着電話跟人聊的還是王子王妃,婚禮葬禮。祝明的腦袋都大了,再好吃的食物也不能一天三頓連着吃上一個星期,非反胃不可。 外面躲不開,家裡也沒處躲,祝明只好捧起經書,心入空門,所謂心遠地自偏,既不能遠離塵世,只好向故紙堆里尋求安寧。 十月下旬,紐約的華人圈裡起了點動靜,有社團出面組織人員迎接中國國家主席來美訪問,準備去歡迎,去抗議的都有。這種事祝明不想理會的,遠離政治,好也罷歹也罷,他都不想涉及,既不想做愛國憤青也不想做民主鬥士。“身在異鄉,心懷祖國”,把祖國放在心裡好了。 經歷了八十年代末那場變故,這些年來,祝明一直在反思,回想事件中參與各方所持的立場,所採取的應對策略,還有延續至今的影響。現在看來很多事情都是似是而非,經不住深究的。祝明不想捲入口舌之爭,他現在是政治冷漠派,只做冷靜思考,不參與任何與政治挨上邊的活動。 下班以後,祝明最近經常順路去逛一逛中文書店,喜歡找一些文史類的書籍,去的次數多了,跟店主也熟悉了,有一次跟店主閒聊起來,店主問他,“您是在哪個大學裡教中文吧?” 祝明笑笑,“我是搞電腦的。” “嘿!像您這樣的人還真少見。”店主非常驚訝。 想在家裡安靜地看看書也不容易,這一段時間祝明和秦雯兩個人吵得很兇,吵的時候秦雯動不動就嚷嚷要分手,祝明也厭倦了,分就分吧,總好過彼此傷害。但是當祝明真要搬走時,秦雯又反悔了,紅着眼睛,拉住祝明不放,求他不要走,她這麼一鬧,祝明心又軟了,結果兩個人和好,繼續在一起。 但是消停不了多久,兩個人就會再次鬧翻,有次祝明賭氣說,“這回你怎麼求我也沒用!徹底分手,各過各的!” 秦雯也不甘示弱,“你想分手,沒那麼容易!” 一哭二鬧,死纏爛打,最後弄得祝明沒脾氣。吵架很累人,精神和體力上的消耗都很大。反覆折騰的結果是祝明和秦雯在氣勢上呈現此消彼長的態勢,秦雯吃定了祝明的厭戰心理,越戰越勇,節節進逼,把祝明死死地攥在手心裡。 祝明只有繳械投降,徹底認輸,聽憑擺布。 “老實說,其實你是不是根本不愛我?”秦雯也不是一味地胡攪難纏,也有柔情似水的時候。 對這個問題,祝明回答的有點含糊,有點困難,“我不是不愛你。。。” “那你就是愛我了?”秦雯對祝明的回答不大滿意,卻又找不出這話的毛病在哪。 秦雯最近的舉動有點反常,連着幾個晚上都跑出去,回來也不告訴祝明她幹什麼去了,講電話也是躲躲閃閃,有意避開祝明。這讓祝明非常疑惑不解,秦雯到底在外面做些什麼,有什麼秘密要瞞着他。 秦雯不跟他吵架,晚上也不在家待着,祝明的耳根雖然清靜了,卻不能不擔心,問秦雯在外面做什麼她就是不肯說。這還真有點邪行,以祝明對秦雯的了解,她是一個心裡存不住事的人,要是有話不說出來非憋死不可,這次是怎麼啦? 祝明覺得有必要提醒秦雯,不要受人拉攏,隨便參與不明不白的活動。想當初他們倆就是在傳銷公司的集會上認識的,如今那間傳銷公司早已人去樓空,消失於無形。上一次當也就夠了,不能不長記性。祝明最擔心的還不是參與傳銷,那最多損失些錢和時間而已,曾有一個在傳銷公司聚會上認識的人,最近找過祝明,拉他去聽一個密宗講座,說是由一位非常神奇的大師來主講,祝明當即就回絕了。 星期三早上,祝明搭地鐵去城裡上班,在站台上等車的時候突然後面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一回頭,原來是周強。 “嘿,惡狗鑽襠——碰巧(雀)了。”周強大笑着說。 祝明見周強空着兩手,便問,“你今天不趕集啦?” 周強一擺手,“我現在是坐店,等着生意上門,既輕鬆又自在,不用背着按摩椅跑來跑去的趕集。” 乘同一班趟車進城,坐在車廂里,周強問祝明,“你還和那個女孩在一起嗎?” 祝明點點頭。 “嗯,那女孩兒人還算不錯,但脾氣可夠大的,上次她和羅老太吵了那一架,把羅老太撅得夠嗆,好些日子都沒緩過勁來。” 祝明心裡有一點不安,想為秦雯分辯幾句,又覺得氣短。秦雯的蠻橫無理,他現在是深有體會。 “你這個人啊,肯定怕老婆。”周強說話的神態很認真,“我可不是瞎說,據我觀察,凡是頭髮軟的男人都怕老婆。” “瞎扯吧。” “不信,你自己注意觀察一下你周圍的人,看我說的對不對。” 到了公司,祝明的腦子還沒有進入工作狀態,“我是不是真的怕她?對秦雯到底是愛還是怕?”祝明發覺自己讀了一堆聖賢書,腦袋裡雖然海量存貯了千篇萬句洞悉歷史,看穿人性的名家名言,卻還是解決不了自己面對的困境。 懸掛在屋角房頂處的電視新聞里播出一條有關梅西百貨公司籌備今年的感恩節大遊行的消息。祝明突然聯想起阿珍,上次在梅西公司門口相遇之後就也沒見過面,不知她現在的情形如何。 當初他為什麼就那麼肯定她不適合自己呢?連旁人都看出來阿珍對他有意。祝明此刻才清醒地意識到,當時自己不滿意的是阿珍的背景,她的家庭環境,她的出身和教育程度。在他的潛意識當中是不想把自己的前途未來和衣廠聯繫在一起,儘管他很願意幫助衣廠工人,但不代表他願意和一個衣廠女工組成家庭。實際上他把自己和阿珍劃分在不同的階層內,這才是阻止他接受阿珍的根本原因。 相對於阿珍,秦雯的條件似乎更符合祝明心中制定的標準。但是他沒有機會接觸秦雯的家人,由於房東羅太太的外力作用導致他和秦雯沒有經過深入了解就匆忙搬到了一起,隨後才發覺兩個人在性格上的衝突,在處事理念上更是相差甚遠。 祝明弄清了自己的苦惱所在,如何解困,他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打開個人信箱,有一封志偉發來的郵件,志偉在郵件里提到最近港幣的異動,問他華爾街有什麼新消息沒有。祝明把他看到的一些資料轉發給志偉,他不理解志偉為什麼會對港幣感興趣。兩年前志偉去加州,此後他和志偉都有不小的變化,他沒有志偉那樣強烈的進取心,也不想給自己太多的壓力,祝明活得像個隱士。 中午吃飯時間,通尼來找祝明,公司里就他們倆會講國語,通尼十五歲時隨家人移民過來,上學,當兵,退役後再進紐約大學讀學位。招通尼進公司,CEO曾對他講希望他能為公司開拓華人市場。 通尼很快就和祝明成了朋友,在沒有其他人在場時,通尼喜歡用國語和祝明交流,這樣感覺更親切,關係更近。 “明,你有沒有想過轉行?” “做什麼?” “做客戶經紀人,比搞技術更有挑戰性,現在中國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將來肯定有大把機會,你現在轉過來,正是時候。” “可我不是學商的,不懂經濟。”祝明沒動心。 “哎,其實沒所謂,你只要考過兩個考試,拿到執照就能做。”通尼還在熱心地鼓動祝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