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倩雯他們走了之後，我一個人邊打着遊戲邊想着如何勸解小煒的父母親。同性之間的愛情之路是一條非常艱難的路，要承受很多世俗和偏見的壓力，所以我很欽佩小煒的勇氣，希望他和阿亮幸福一生，但是在另一方面，對千辛萬苦養育小煒長大成人並寄予無限希望的父母親來說，他違背常規的生活方式是對他們早年無私的付出和犧牲的一種褻瀆，如果任何一方都不能相互理解的話，那麼結局就是一個災難性的悲劇。

想得我頭昏腦脹，還是沒有想出什麼辦法來說服小煒的父母親，應該說根本就沒有一種辦法。

我剛撥通電話，說了一句“媽媽，我是小凱”，小煒的媽媽馬上就驚慌失措地說道：

“小凱，小煒的事千萬不要說出去，就算是你的父母親，也不要告訴他們。”

“放心吧，媽媽，你們好吧？”我聽得出，她的聲音很悲傷。

“怎麼會好呢，要是大家都知道了，我們的老臉往哪裡擱啊，這左鄰右里的我們怎麼活啊。”她說着說着就哭了出來。

“媽媽，你不要太擔心，現在同性之間的戀愛已經漸漸地公開化，也漸漸地被社會接受，在加拿大同性伴侶是可以合法地結婚的，也許…….。”

“小凱啊，你在加拿大，可是我們在中國生活，要遵照這裡的道德行為準則。”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小煒的爸爸就打斷了我。道德行為？怎麼跟道德行為牽涉上了？

“叔，同性戀者沒有做什麼傷害別人利益的事，不屬於違背道德規範呀，他們是為了愛走在一起的，我們應該尊重他們。”

“小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小煒的事而沒有告訴我們？如果是這樣，那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們倆從小一起長大，好得像親兄弟一樣，眼睜睜地看着他走歪道不去拽他回來？”

我的心跳急劇地加快，其實我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小煒告訴我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已經很好了，叔，都是我不好，我走了之後就沒有好好地照顧他，他說他和阿亮在一起很快樂，那我就隨他去了，叔，我不想讓他生活在痛苦之中，我希望他過得快快樂樂的。”

“你們這一代人，真是自私，腦子裡只想着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快樂，什麼行為準則，道德觀念都可以不要了。”小煒的爸爸嘆了口氣說道。

我心裡憤憤不平，出生在70年代的我們當然知道什麼是道德，什麼是親情，但是我們也想為自己活着，這很自私嗎？

“小凱啊，小煒從小就聽你的話，你勸勸他，讓他離開那個香港人，找個女人結婚生孩子，不要再去跟那些無恥的同性戀混在一起……。”小煒的媽媽過來打圓場，我靠近手機的那個耳朵嗡嗡地直響。

我有資格去勸小煒嗎，我以前就喜歡小煒，只是不敢承認而已，找了幾個女朋友做掩護，下了床還是fucking 想着他，要說無恥，我才是真正的卑鄙無恥的人。

“小凱，你在聽嗎？是不是線路不好？”

“媽媽，我在聽，我會和小煒說的，你們要保重，不要太生氣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掛了電話，蒙上被子，心裡難受得喘不過氣來，沖了把冷水澡又喝了一大杯涼水才舒服一點。 

接連幾天，我周旋於小煒和他的父母親之間試圖調節關係，結果是一點收穫都沒有，反倒把自己弄得格外的頹廢和傷感。小煒已經回到了杭州，還是和阿亮在一起，我早就說了，和父母親不在同一個地方，是很容易騙過他們的，何必當初非要帶阿亮回家，弄得現在兩敗俱傷。我知道欺騙不好，但是這也是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

從小煒和他的父母親的衝突中，我預測到了將來自己的命運，但是我已經無法放下Danny，當他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我的心已經被他的心扣住了。

小煒的事情還沒有解決，我的親生父親沈老師出乎意料地給我發了一封Email，告訴我他的女兒婷婷最近離婚了，想換個環境生活，可是她在美國舉目無親，他也沒有信得過的學生，所以想讓她來加拿大，問我可不可以照顧她。想起以前她的刁鑽傲慢，我第一反應就想拒絕她，但是一想到她畢竟是我的同父異母的妹妹，便於心不忍，再說沈老師一生中沒有求過我任何事。

我馬上回了一封Email說當然沒有問題。信發出去之後，我坐在椅子上發呆。記得爸媽送我去上海財大報到的那一天，媽乘爸去打水的時候，緊張地對我說：

“小凱，要是你以後遇到了你的親生父親的話，不要去恨他，他一直都寄錢給我供你讀書，是我不肯收的。”

“媽，我怎麼會遇上他呢，上海這麼大，再說我早就不記得他了，我的心裡只有一個爸爸。”我記得當時我是這麼說的。

“那也是，畢竟不是在同一個大學裡，而且他只見過兩歲時候的你，你現在這個樣子他也認不出來了。他多次問起我你考大學的事，我本來是想氣氣他，讓他知道沒有他，我的兒子照樣可以去上海讀大學，但是後來想想我們都這把年紀了，還記着當年那麼多的仇恨幹什麼，他為了這事也是一輩子的內疚，都是當時的文化大革命上山下鄉政策害的。”媽嘆了口氣說道，以後就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

第一學期我沒有他的課，就特意跑到高年級的教室里去看他。他白白淨淨的臉上架着一副金邊的眼鏡，乾淨整齊的着裝覆蓋着微微發福的身材，舉手投足溫文爾雅，是一副受人尊重的大學教授的模樣。而我爸，截然不同，豪放粗曠，坦蕩質樸。

我喜歡我爸，但是並不討厭我的親生父親，所以從看到他的那個時候起，我就沒有要復仇的想法，只是有時候不能理解他當初為什麼會拋下我們母子倆回上海，上海對他真的這麼重要嗎？

我一直都在尋找着機會接近他，想看看他的重新組合的家庭到底比我的家好多少。他住在離財大校園不遠的教工分配的房子裡，我有事沒事老去那裡閒逛，終於被我看到了他的老婆和女兒。他的老婆其實長得並不比我媽好看，但是要洋氣，畢竟是上海人，女兒倒是長得很漂亮，像爸爸。

他們小區居委會的報欄里會貼些請保姆家教之類的廣告，那個時候我還真的希望自己是個從農村里來的女人， 那樣也許還會有機會被他請去家裡做鐘點工， 後來終於被我看到了一張請物理家教的廣告，留名沈先生，那是我父親的姓，我趕緊打電話過去，是他接的電話，說是已經找好人了。我心裡着急，好不容易找到的機會，哪能放棄，就死纏硬磨地，騙他我曾經得過物理競賽浙江省一等獎，還騙他我家裡很窮，需要自己賺錢去交學費。他說那要不你們兩個人都來給我女兒補一堂課，讓她自己來挑選吧。

我相信上帝會原諒我撒謊的，為了這個謊言，我悶頭苦讀高二的物理課本，還連着熬了幾個夜晚挖空心思地去想怎樣才能贏得他女兒的好感。那天我特意理過發洗完澡刷好牙，穿上我最體面的衣服去面試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被留了下來。

我的同父異母的妹妹是被慣壞了的獨生子女，傲慢無理，自私任性，沈老師和師母倒都是彬彬有禮的人，對我也很好，可能是因為我介紹自己是紹興人，師母當時還說了一句：“紹興人好啊，你沈老師以前下放到紹興的一個鄉下教過書。”

他們告訴我那個鄉公社的名字，我搖頭表示不知道，然後他們告訴我那個鄉所屬的我們縣城的名字，我還是搖頭，這樣我的身份就很輕易地被隱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