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历史知识水平如何?历史观念如何?一般中文读者的历史知识,主要来源是中学教材教辅的主流灌输,良莠不齐的纪实文学书籍,以及通过互联网传开的种种传闻、野史;近年来又增添了宫廷戏与抗战戏;当然,还有易中天、于丹等人电视百家讲坛和在各地的演讲 老高按:山东大学文学院发动全院师生,在山东、湖南、广东、江苏等十多个省市,开展关于“文学阅读与文学生活”的大型调查。我触类旁通,联想到,其实很有必要进行一次中文读者的“史学阅读与历史生活”调查。 山东大学这次说是“大型调查”,我看调查对象人数似并不太多。调查结束之后,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年第8期上集束式刊发了7篇调查报告,披露了统计数据。温儒敏在《中华读书报》上发表了一篇相对来说比较简要的评述。我将这篇评述文章,转贴于下。万维博客、网友中有许多爱好文学的作者,我相信会有人关心这篇调查评述所介绍的情况,及透露出来的深层信息。 “文学生活”的调查有人做了,“历史生活”的调查,不也应该有人来做吗?我这样的历史爱好者,深深感到对中文读者的历史知识水准、历史阅读书目、信息来源、关注偏好……都若明若暗。凭我半有限询问、半想当然,我感到,一般读者的历史知识的主要来源,是中学课本、教辅书籍的主流灌输,国内良莠不齐的纪实文学书籍,以及从海外通过互联网传开的种种可靠和不可靠的传闻、野史;近年来还增添了历史题材的影视作品,尤其是清宫戏与抗战戏;当然,易中天、于丹等人的电视百家讲坛和在各地的演讲,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人的素质是包涵了多方面内容、指标的概念,其中也应该包括“历史素质”,即便不是历史爱好者,作为公民,也应该具备一定的历史素质。然而,目前由于官方口径的严苛、应试导向的压力,已经积重难返。一般读者关注的题材领域,相当狭窄,多半集中在上个世纪的几个政治领袖人物、几场有名的政治运动;而由于历史毕竟与现实功利不太搭界,在沉重的生活压力之下,一般人除了猎奇、消遣,也懒得真下功夫去清理被灌输而凝固的历史谎言,所以,在多数人头脑中,尤其是非精英阶层民众的头脑中,李鸿章仍然是“卖国贼”,袁世凯仍然是“窃国大盗”,蒋介石仍然是“人民公敌”,毛泽东仍然是“人民领袖”,林彪仍然是“野心家、阴谋家”……对于历史重大事件,诸如“辛亥革命”“五四运动”“西安事变”“抗美援朝”“反右”“文革”等等,他们也仍然袭用教科书的标准旧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清理中共和更早的历朝历代中国统治者的谎言,也非一日之功。但我希望,国内有能力的机构,能够像山东大学文学院这样,开展一次大规模的“史学阅读与历史生活”普查。 以下这些问题,我想都应列于其中(当然会以更准确和妥当的措辞): ——你每年历史和纪实作品阅读量; ——你获得历史知识的途径(图书、网络、影视、博物馆、长辈讲述……等等选项); ——你最熟悉的历史人物(最热爱的,最憎恶的……等等); ——你认为对中国历史(近代史、现代史……)影响最大的事件; ——你最关心的历史之谜; ——你最爱读的历史书,最爱看的历史剧、最爱听的历史歌曲; ——谁是你心目中最杰出的历史学家? ——你了解的历史学重大争论; ………… 下面温儒敏的文章最后一节所说的“关注普通国民的‘文学生活’”,改两个字,“关注普通国民的‘历史生活’”,其基本道理就完全可以挪用到历史生活上来。这里,我将该文中谈到文学生活的原话,稍作改动,您看,是否照搬到史学,也很合适? “历史生活”,既包括历史创作、批评、研究等活动,但更主要的,是指社会上有关历史著作生产、传播、接受、消费等方面,是与历史密切相关的普遍的社会生活。事实上,普通人每天阅读作品,接触报刊杂志、互联网、电视或者其他媒体,以及课堂教学、辅导孩子等等,自觉不自觉都会以某种方式参与历史生活。 当代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历史著作的写作、传播与社会接受出现很多前所未有的新景象,对此我们的批评家似乎还来不及去跟踪、研究,他们关心的主要还是专家研究和写作趋向,历史学的社会生活仍很少进入学界的讨论视野。对当下许多重要的史学现象,我们似乎都有所感觉,但又都缺少调查研究,说不太清楚。把属于“历史生活”的问题弄清楚,将有利于历史研究,史学家可能从中获得某种写作的启示;更有利于拓展历史批评的格局,使有些沉闷的批评界出现生长点,展开新生面;甚至还可以为了解认识当代社会生活,特别是当代人的精神生活,增加新的视点和丰富的材料。 中国国民的“文学生活” ——山东大学关于“文学阅读与文学生活”的调查 温儒敏,《中华读书报》 去年底今年初,山东大学文学院发动全院师生,在山东、湖南、广东、江苏等十多个省市,开展关于“文学阅读与文学生活”的大型调查,调查主要采取问卷和访问等方式,经分析形成报告。最近一期《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年第8期),专门为这些调查新辟了“当代文学生活状况调查”专栏,集束式刊发了7篇调查报告。看看题目,就知道所关注的范围,包括:《农民工当代文学阅读状况调查》(贺仲明),《学校教育背景下的大学生文学阅读状况调查》(黄万华),《近年来长篇小说的生产与传播调查》(马兵),《网络文学生态调查》(史建国),《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接受状况调查》(张学军),《当下文化语境中鲁迅作品的阅读与接受状况调查》(郑春、叶诚生),《金庸武侠小说读者群调查》(刘方政),等等。这些调查提供很多信息与数据,从某些方面帮助人们了解当前国民“文学生活”的真实状况,也引发对文学生产、文学批评与研究的许多新的思考。 农民工文学阅读的低俗化 贺仲明教授主持了关于农民工的文学阅读调查。一般可能认为,农民工的文学阅读会低于整个国民阅读的水平,事实却并非如此。这次调查在大型企业、建筑业和城市摊贩等行业的2000多农民工之中进行,“每年文学作品阅读量”,结果是读1-4本的占46.3%,读5-10本的占19.5%。这个量明显高于一般国民的文学阅读量。据第九次全民阅读量调查(中国新闻网2012年4月19日),全国人均读书4.53本,与农民工的阅读量大致持平,但农民工的数据是单指“文学阅读”,那么农民工文学阅读量明显高于一般国民。另一项调查(黄万华的调查)也表明:业余时间较多用于阅读文学作品的农民工比例为14%,高于职员阶层的12%和学生的10%。什么原因?可能是农民工的业余文化生活比一般城市居民单调,缺少选择性,阅读便是主要的选择之一。但调查同样表明,农民工之中对文学作品“基本不读”的仍然占32%,这个数字也很惊人。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农民工文学阅读主要是网络文学,占全部阅读的84%,纯文学(特别是纸质作品)所占比例是很少的。总的来说,农民工的文学阅读仍然是量少,质低,甚至可以说是有低俗化的倾向。 调查发现,农民工的文学阅读类型是很单一的。除了上网,他们“读过的文学期刊”范围很小,《故事会》占68.8%,《读者》占53.2%,其他也是《知音》一类通俗刊物。而具体到农民工“所熟悉或喜欢的作家”,在多项选择中,选鲁迅的占63%,其次是路遥、沈从文、赵树理、贾平凹,但比例都在20%以下。“最受欢迎的作品”多项选择,所选古典文学最多的是《三国演义》和《红楼梦》,新文学中则是《阿Q正传》和《平凡的世界》。而当代文学在农民工的阅读中只占极少量。这说明一个问题:农民工的文学阅读大都仍然停留在中学语文涉及的范围内,缺少必要的拓展,他们与当代文学的关系是相当疏远的。 调查还显示,农民工的阅读有很强的实用性要求,他们大都喜欢选择与自己生活休戚相关、容易引起共鸣的作家作品。在新文学作家中,赵树理小说和路遥《平凡的世界》,是拥有最多农民工读者的。原因在于这两位作家都特别关注农民的生存状况,关注农村青年的前途命运。《平凡的世界》评论界不是很高评价,但在基层读者包括农民工读者中长久受到欢迎,是绝无仅有的常销书。这次调查证明,当代文学对农民读者来说,仍然是缺少吸引力的。 中小学生与大学生文学阅读的偏执与下滑 学校背景下的文学阅读状况调查由黄万华教授主持,主要在济南、遵义等地一些中小学进行,调查也是采取问卷方式,收回问卷312份。调查表明,当下中小学生的文学生活总的还是比较丰富的。小学阶段的文学阅读状况是好的。有58.9%的学生每个月平均读2-3本课外书,62.5%的学生表示自己看书的时间超过看电视时间,有75.9%的学生自己买课外书看。但进入初中之后,课外阅读状况就一路下滑。对初二学生的调查表明,有56%的学生看电影电视的兴趣超过阅读,23%的同学沉迷于电脑和游戏,只有12%的学生仍然喜欢读文学书。阅读来源也变为网上下载为主,而下载的内容只有10%是文学作品。喜欢读漫画、绘本和青春类畅销书的,各占52%和32%。学生列出的“最喜爱的作家作品”中,只有13%作品和6%的作家是语文课本中出现过的,学生喜欢的作品主要是青春畅销书,所喜爱的作家绝大多数都是网络写手。初中生喜爱的作家居首位的是小妮子和漫画家猫小乐。阅读兴趣最大的为青春畅销书(占36%),接受度最低的是文学名著(占10%)。在文学作品中,受欢迎程度依次为:图文类作品(如《阿狸,梦之城堡》),科幻和现代童话(如《哈利·波特》,古典小说(如《西游记》),外国冒险小说(如《鲁滨逊漂流记》),而完整读过《朝花夕拾》这样作品的不及《阿狸,梦之城堡》的五分之一。这说明初中生不但文学阅读的量在降低,选择阅读作品的文学性和品性也在降低。而高中阶段因为复习高考,学生文学阅读总体情况远不如小学生、初中生。忽视课外阅读的语文课是不完整的,这种情况严重影响着整个语文教育的质量。 因为中小学没有养成好的读书习惯,到了大学,情况也不容乐观。根据对近400名在校理工科学生的调查,只有43%受访者表示平时会有一定时间接触文学作品,几乎从来不读的占6%。文学阅读的面也比较窄。从他们读过的文学刊物来看,都是比较通俗的,最集中的是《青年文摘》(占93%),其次是《萌芽》(87%),《中篇小说选刊》(24%),而读过或者知道《收获》这样严肃的纯文学刊物的,只有12%。 再看阅读的作品,阅读人数最多的有三部,是:《骆驼祥子》(80%),《雷雨》(74%)和《阿Q正传》(70%),其次是《家》(31%)。这些都是中学阶段要求阅读的,自然读过的人数会多一些。从另一方面也证明,中小学语文教学是否重视阅读习惯培养,在相当大程度上决定学生后来的阅读水平与品位。调查也发现,大学生对那些与青年的追求与励志有关,或者艺术上较有特色、社会上较流行的作品,持有较高的关注度,也较多人选择阅读,如《平凡的世界》(有33%的人读过),《穆斯林葬礼》(29%),《梦里花落知多少》(29%),《边城》(53%),《围城》(52%),《狼图腾》(39%),《白鹿原》(26%),等等。而属于红色经典的作品,阅读人数相对较少,如《红岩》(15%),《青春之歌》(3%),远比不上那些流行作品,包括网上发表继而出版的玄幻、穿越、诡秘等题材作品,如《鬼吹灯》(21%),《诛仙》(22%),等等。 从文学阅读的影响看,调查表明,理工科大学生喜欢的前十名作家依次为:鲁迅、金庸、韩寒、路遥、海子、张爱玲、余秋雨、三毛、徐志摩、钱锺书。而这些年文学界比较看好的一些作家,如汪曾祺、贾平凹、张承志、莫言、余华、阎连科、苏童、王安忆、严歌苓、王小波等,并未进入学生“最喜欢”作家的前十。 总的来看,小学生文学阅读状况稍好,到初二之后就一路下滑;大学生(理工科)阅读状况比一般设想的要好,但也存在明显的偏至。青少年阅读如果缺少必要的引导,是不能令人乐观的。 长篇小说生产与传播的三个现象 在国民文学阅读中,长篇小说历来是“大头”。第九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公布的2011年读者喜爱的10本图书,除《史蒂夫·乔布斯传》外,其余9本都是长篇小说,占前4名的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此外还有《简爱》、《天龙八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平凡的世界》和《围城》。但这些年长篇小说的生产数量激增,2011年小说类新书数量就达4300多部,首次发表和出版的长篇2000多部,中国成为世界上长篇小说产量最大的国家。但据这次马兵的调查,在长篇数量世界第一背后,发现两种值得注意的现象。一是虽然每年出版的长篇数量巨大,但绝大多数都印数不多,当然所拥有读者数量也不会很多。除了极少量经过包装宣传的作品畅销,多数都是出生即灭亡。二是网络创作的跨媒体出版。大量网络小说转为纸质图书问世,是长篇出版数量激增的主要原因,很多民营文化传播公司都致力于从网络到纸质出版的资源转化工作,大赚其钱。光是博集天卷一家公司,十年来就依托网络策划出版职场、官场、言情、军事、悬疑、推理等类型小说300多种,其中长篇占90%,包括《杜拉拉升职记》、《浮沉》和蔡骏“天机”系列,等等。盛大文学、华文天下、聚石文化等公司都在网络小说跨媒体出版方面大显身手。与此相关的调查发现,有70%以上的读者仍然偏爱纸质阅读,11.8%数字阅读者读完电子书后还会购买该书的纸质版。可见,说网络文学取代传统纸质出版文学的猜想有些为时过早。第三,是影视同期书的现象。媒体中强势的电影电视改编小说,反过来促进小说的传播与阅读。几乎每年都有阅读的热潮由影视同期书所推动,如《暗算》、《蜗居》、《山楂树之恋》、《亮剑》等等,都曾经进入过年度虚构图书的排行榜。虽然也有文学本位者对此持批评态度,但影视同期书现象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向。 调查者认为,作为考察读者阅读状况的晴雨表,畅销书与文化体制改革、文化观念转型、文化产业化趋势、文化市场的成熟、审美风尚的嬗变与大众消费心理有密切的关系。以开卷信息技术公司发布的2011年的数据为例,有2部小说入围综合排行榜的前十,分别是郭敬明的《临界 爵迹2》和杨红樱的《笑猫日记 绿狗山庄》。事实上,像郭敬明、韩寒、杨红樱、张悦然、郭妮、饶雪漫、江南等“青春文学健将”的作品已经占有市场最大份额。他们和书商一起用商业手段“培养”了庞大的青春读者群。这个现象就是王晓明所说的被新世纪以来最有购买力的人群的年龄和阅读趣味所决定的,这个巨大的读者群主要由中学生和大学低年级学生构成。 文学生产和传播的商业操作是双刃剑,一方面推进出版和阅读的繁荣,另一方面,也可能有意无意在制造平庸的阅读口味,降低国民的阅读品格。 网络文学的生态变化 这次山大的文学生活调查当然不会忘记网络文学。史建国主持这项关于网络文学阅读与创作情况的调查,所收集的数据是多方面的。调查表明,网络文学规模仍然处在快速增长的过程中,其用户从2010年的19481万户,到2011年12月底止增加到20267万户,绝对增长4%。青少年理所当然构成网络文学最重要的用户群,其中15-24岁年龄段用户占51%,30-39岁占18.4%,50岁以上只占1.8%。从职业构成看,学生群体比重最大,达39.9%,具有大专与本科学历的占54.3%;而网络文学用户的城乡比例是89:11,差别还是相当大的。 网络文学的生态还可以从题材来观察。调查者将网络文学分为历史、官场职场、言情、奇幻、玄幻、武侠、性与暴力、儿童文学、其他9个类别,看各种类别所受关注的程度,发现不同性别、年龄段读者关注网络文学的类别还是有差异的。例如,最受女性读者关注的是言情作品,这方面阅读占22%;而男性关注的是历史作品,占17.9%。 有许多研究认为,网络文学使得“人人皆可成为作家”,标志着“公民写作”时代的到来。网络文学的兴起的确迎来了写作空前开放的时代,这次调查就提供了可以支持上述观点的数据:有62.6%的网民尝试过网络文学写作,还有3.9%的人向文学网站投过稿。有如此巨大“写手”数量作为基数,网络文学即使再杂乱,也有可能出现精品和真正的作家。还有些网络写手表示,目前他们创作的动机主要还是自由表达,赢得赏识,追求某种满足感,不太涉及经济利益。但抽样调查中仍然有不少网民对网络文学的评价不高。 调查者认为,未来几年互联网愈加向低学历人群扩散,会拉低网民网络文学使用率,网络文学的步伐将放缓,而商业化操作将愈加强大,必然会影响网络文学质量的提升。 关注普通国民的“文学生活” 山东大学文学院开展的这次调查,还涉及城市白领的文学阅读、鲁迅的社会接受,以及武侠小说的阅读状况等领域,都展现了许多以往不太为人关注的“文学民生”这一面。最重要的是在调查的同时,提出了“文学生活”这个概念。我所理解的“文学生活”,既包括文学创作、批评、研究等活动,但更主要的,是指社会上有关文学生产、传播、接受、消费等方面,是与文学密切相关的普遍的社会生活。事实上,普通人每天阅读作品,接触报刊杂志、互联网、电视或者其他媒体,以及课堂教学、辅导孩子等等,自觉不自觉都会以某种方式参与文学生活。社会上很多非文学领域(如政治、经济、法制、风俗等等),也常看到文学方式的介入和利用。当今很多博客、微博、QQ的语言喜欢幽默、调侃和个性化;生生不息的“段子”呈现民间文学新的质素;法制节目以类似“传奇”的形式讲述犯罪与破案的经过;新闻报道、广告宣传借用某些文学手段吸引“眼球”,等等,这些活动都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为“文学生活”。只不过我们谈“文学生活”,很直观地想到的就是文学创作、批评与研究这一块,而对普通社会生活中普通人的文学接受与消费缺少关注,对社会的“文学生活”缺少理论自觉。 当代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文学的创作、传播与社会接受出现很多前所未有的新景象,对此我们的批评家似乎还来不及去跟踪、研究,他们关心的主要还是作家作品和创作趋向,文学的社会生活仍很少进入学界的讨论视野。对当下许多重要的文学现象,我们似乎都有所感觉,但又都缺少调查研究,说不太清楚。把属于“文学生活”的问题弄清楚,将有利于文学创作,作家可能从中获得某种写作的启示;更有利于拓展文学批评的格局,使有些沉闷的批评界出现生长点,展开新生面;甚至还可以为了解认识当代社会生活,特别是当代人的精神生活,增加新的视点和丰富的材料。 现在的批评家和学者研究来研究去,都出不了一个“三角”:即由作家写作,出版社(或者报刊)出版发表以及批评家对作品评论构成的圈子。这是有些封闭的三角圈,于是从创作到批评研究成了“内循环”。我们说哪部作品好不好,看什么?无非就看批评家的评论,而大众读者是很难发出声音的。翻开现有的文学史,其对作家作品及文学现象的评说,也极少考虑普通读者的反应,所依据的材料一般还是批评家的言论,仍然不出那个“自给自足”的“三角圈”。 作家创作作品,都会有“拟想读者”,这其中不排除评论家,但更应当考虑的,恐怕还是社会上各种类型的普通读者。其实普通读者的反应最能反映作品的实际效应,正是大量普通读者的接受,构成了真实的社会“文学生活”,理所当然要进入文学研究的视野。如果忽略普通读者“文学生活”这一块,始终在 “作家-出版-评论家”这个三角关系中转圈子,又要谈什么文学接受,那就等于舍本逐末。所以,把作品的生产、传播,特别是普通读者的反应纳入研究的视野,意义重大。 用通俗的话来说,文学研究也应当关注“民生”——普通民众生活中的文学消费情况。 “文学生活”所关注的是“事实”、“文学生产”、“文学传播”、“精神结构”、“接受行为”等,这些内容有可能生发出许多新的话题,可以拓展现当代文学研究的眼界。举例来说吧,五六十年代,大多数上过中学和大学的年轻人都读过《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约翰·克里斯朵夫》等外国小说,当时的阅读是很纯粹的、热情的,如今世道再也找不到类似的阅读状态了。写当代文学史,是否也应当关注一下当时这种文学阅读与接受的状况?再举个例子,40多年前《青春之歌》、《红岩》等作品影响巨大,当时普通读者到底是如何阅读接受这些作品的?记得《青春之歌》出版时,我正上中学,大家都渴望阅读,又买不起书,学校图书馆也只有几本,于是老师就把小说撕开,每天在布告栏上张贴几页,同学们就像看连续剧似的,每天挤着看完这部小说。我们这一代人当时就有这样的“文学生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等小说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样受到普通读者的欢迎,这些作品在一代人的精神结构上产生巨大的影响,这种“文学接受”及相关的“文学生活”,恐怕不能简单地用什么意识形态“询唤”去命名,或者做所谓“体制内,体制外”的政治分析了事。可是现在学者研究五六十年代那些革命文学,顶多就是用某种现成理论去阐释文本,即使对当时的读者接受(其实很多仍然是评论家的言论)有所顾及,那也是为了证说某种预定理论,极少把目光投向当时的阅读状态与精神历程,并不顾及那种鲜活的“文学生活”。我们有理由期待那种知人论世的文学史,能真实显示曾经有过的“文学生活”图景。 “文学生活”的考察肯定要有文学社会学方法的介入,关注作为“文学生活”的那些“事实”,包括文学生产、发行、传播、阅读、消费的“过程”,以及形成这些“事实”的社会物质条件,必须依靠社会调查方法,例如深入查询访问、问卷调查、案例分析,等等。“文学生活”的研究和通常的文学评论与文学史叙述有所不同,那就是更需要实证、数据、量化归纳的支持,所关注的重点不是个别性,而是作为普遍性存在的“现象”。 最近老是听到说“文化软实力”,其实不只是艺术,文学的实际传播及其对当代生活的影响,也是软实力之一,不能不重视。 我们希望有更多的同行同好都来关注当代的“文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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