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愛國憤青蛻變的心路歷程 病枕額 剛初中那會兒,偉大領袖的諄諄教導在耳邊縈繞。聽了老人家的話俺全身上下除了屁眼,都,熱血沸騰!!俺要聽毛主席的話,作支邊的好青年!把俺的青春!俺的熱血!俺的理想!俺的生命!全灑在偉大祖國的土地上。 解放牌大卡車拉着俺們男男女女一大幫半大孩子,離開最後的大城市開出去上百里。嘎一聲,半道上猛停下;指導員大喊:到啦! 這裡,幾十里內沒有人煙,沒有開墾過的土地,沒有房子,甚至沒有公路,沒有一切生活和勞動設施。有的,只是小動物經常出沒和西北風夜夜呼嘯着光顧。俺們,要在這裡生活!要在這裡戰天鬥地!要在這裡開拓自己的廣闊天地! 四年半後的一個冬夜,俺跌跌撞撞風塵僕僕回到省城的家。哪裡,有俺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媽媽見俺眼圈一紅第一句話:吃飯了嗎?俺回答:經常會覺着肚子餓,會用長長的細木棍,躲伙房後窗戶底下偷饅頭吃。。。 隨後的幾年,街道辦工廠,省部委大型企業,俺混過。閒了燙個爆炸頭,穿上緊繃屁股蛋子的喇叭褲,眼前一副麥克蛤蟆鏡糊臉上,肩上挑個兩喇叭日本造便攜式收錄機,街角空地上跟幾個狐朋狗友跳扭屁股舞,邊跳邊唱:阿西,阿西,嘢。。。 再後來領導呼籲俺們看《莫讓年華付水流》。一邊看,老人家一邊用他那寬闊肥厚的大手拍俺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俺興奮地滿臉流汗,四級車工——人生最美好的理想,在向俺招手!(1981年) 過了兩年廠里又組織大家看《血,總是熱的》。電影剛散場,俺被楊在葆那小子唬的一愣一愣的。覺着自己年輕,有熱血,有激情,有能力,俺,還有希望。(1983年) 後幾年流行滑旱冰,跳交誼舞三步四步。俺摟着第一個女朋友纖細的小腰,人群中緊繃繃地打轉!臉上的肌肉緊蹦蹦的,腿上的肌肉緊蹦蹦的,好不容易曲終人散。張開緊繃繃的手指看看,滿掌心的汗。 後來的流行是晚上看錄像。大大小小的錄像廳遍布大街小巷。招牌像陰曹地府一個個鬼打的五彩燈籠。記得省城的電影院、戲院都改了,或者加了錄像廳。俺經常挑不起眼的廳一個人泡到後半宿,回家的路上,夜靜人稀,冷不丁黑暗裡竄出跳野狗,它沖俺汪汪,俺瞪大眼睛,也沖它汪汪。 那時候俺到了正常人眼裡該談婚論嫁的年齡。可俺依舊在每天下班後的香煙,啤酒、哥們閒聊上散播俺的熱情。娘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不停地托這個那個什麼阿姨、朋友給俺介紹對象。終於有一天俺想明白:俺得有個家。得找個不嫌棄俺的姑娘跟俺過日子。某一天某某阿姨的某一位同事的某閨女跟俺見了面。消息回來她不嫌俺車工工資低,願意跟俺談戀愛。一年零三個月之後俺們結了婚。她,就是俺現在的媳婦。 後來不知是誰惹出那場著名的愛國運動。俺雖然有了自己城鄉結合部夏暖冬冷,一下雨就漏水的新家。可俺覺着心裡的熱血在燃燒。看見光着肚皮子,頭上打根布條子的學生們面前經過,俺的心,在流血。(1989年) 再後來的幾年大家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個個見了面無精打采。連叫俺師傅的小徒弟丫頭片子,都開始悄麼悄談嘛子戀愛。每天下班俺回到家,除了圍着老婆孩子轉,就是把過剩的精力發泄在坑坑窪窪的足球場上。(1992年) 下來的幾年情景有點詭異:廠子裡折騰這折騰那,工人們開始一個個朝不保夕。直到有一天,新上任的廠長對全廠宣布:兩千人的工廠改制為二百人左右的公司。名字換了,招牌沒了,老闆變了。地還是那塊地,廠房轟隆隆扒了,蓋起一座大超市。二百人集體變了售貨員。俺也光榮,下崗咧! 為了養活老婆、半大的兒子和俺自己,俺像只沒了頭的蒼蠅四處找工作,找錢。可是,難哪!直到某一天,親戚擔保俺永遠離開了那個叫祖國的東西。 最後一次跟原先廠子裡的哥們聯繫,他告訴俺組織要他們看《生死抉擇》。俺聽了輕輕嘆一口氣。就此再也沒有跟他或他們聯繫。(2000年) 今天鋪子裡來了一位大陸的留學生。要檢查他的車子。他走路、說話的神情做派讓俺想起揮着兩隻大鉗子、橫衝過來的大閘蟹。聊天的時候俺告訴他,車子沒大毛病,里程少年頭新,完全可以再開很多年。。。他打斷俺的話,衝着滿屋子人嚷嚷,他要換某某牌子更好的一款,理由是車底的花紋比這款漂亮。。。 俺心裡不停對自己吶喊:別,別,千萬別,別給俺小費什麼的,俺丟不起那人!那樣的話,俺會愧疚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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