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 不同的人不同的事, 在日常世界不尋常地出現, 已經算是一種情至而盡的溫韾提示, 預告某些角色某些情節將要上場了。 不過, 我們大多會太過專注主流故事的形式及發展, 而覺察不到海潚前的徵兆。 充滿怨怒的大船廚子、 一向溫柔端莊的母親表現的堅持、 理性的父親的衝動、 走法律隙縫的隨喜佛教徒。 都一一表態! 那是生命另一面向的表態! 其實這先君子後小人的動作時常都會很大, 很突兀, 但我們都憤於自己的現前故事, 沒有即時看出來。 直至, 正場公演了, 就被嚇得不知所措了。 要硬來改變故事形態, 在現實中最「合理」的就是意外, 大風大雨死人塌樓, 故事就可以「合理」地脫離原先故事的骨幹, 由幸福小公主變成「睡公主」, 由英俊王子變青蛙。 生命的兩三道板斧, 就這樣令我們任由擺佈, 不需問責不需交待。 於是, 意外就必然上場了! (六) 但是, 永遠這些加插「場景」, 都會有些穿幫, Pi甫從船艙內走出船的甲板, 就看見了漫天風暴中的神光! 就像希治閣的電影一樣, 希治閣又在片中的街頭扮途人經過了! 不管有意或無意, 不管算最後通牒抑或露出馬腳, 故事已改弦易轍, 回不了頭。 一切熟悉的人和事一下全部離場, 少年pi立即被拋向一個驚濤駭浪的境況之中! 面前完全是一個未卜生死的陌生境況, 我們都來不及學習, 沒有野外求生課程、 沒有雷霆救兵, 一場本來充滿溫情的文藝劇, 一下轉成個人show, 一個人就要顧全大局! 到了這個時候, 才真正的是人在做天在看!! 天地不仁, 以萬物為芻狗!! 如果你信仰阿拉, 阿拉就是座上客!! 如果你信上帝, 上帝就是座上客!! 祂們就手旁觀, 準備看你獨力演出的一場「好戲」!! 中年的pi對來訪的作家說: 「這件事讓我相信神。」 (七) 相信, 是因為那仍是一場自導自演的戲。 就像母親喜歡收集泳池, 才會在某地發現一個清澈明淨的泳池, 直至你允許, 故事才出現。 不過, 我們往往不承認, 因為仍在上演的故事下了禁制令, 又也許我們不願意離開原來故事的安全區, 但內心深處, 我們都很好奇愛冒險, 除了外面真實的世界, 那麼自己裡面隱隱約約存在的世界, 又是不是同樣真實? 於是, 我們總是兜兜轉轉, 經歷了很多個似是而非的真相之後, 繞了一圈, 還是回到自己身上。 到了這一步, 你, 有兩個選擇, 一是照正上演的故事繼續演下去, 一是再不外求, 轉而面向自己, 少年pi無疑選擇了後者。 (八) 一旦故事轉向內在, 那就是一場獨腳戲, 再沒有任何對手, 再沒有任何外人插手其中。 就像在夢裡, 裡面每一個角色其實都是你自己。 當然, 你可以安排自己扮演回外在戲軌的角色, 也可以完全以新角色加入, 不過, 好好記住, 這都是你一人分飾的角色, 以便你說完一個完整的內在故事。 於是, Pi的對手便魚貫上場了。 我們內在的故事素材很多, 不過, 大多數都是外在故事不合法或不適合的素材, 才被堆積在內在的倉庫,
所以大部份都是一些不良份子或負面的角色。
首先在救生艇上場的是「無望」,
是我們的最低的生命能量,
它是對生命接近放棄的一些情緒,
是,
一頭斷了腿的斑馬,
不要說對天下最快的馬,
即任何一匹馬斷了腿,
也面對人道毀滅的下場,
一匹斷了腿的斑馬,
裡面隱藏了多少的失敗及委曲,
相信我們自己最清楚。
(九)
然後,
跟著上場是「憤怒」,
我們內心一直敢怒不敢言,
被抑壓在心底深處的「憤怒」,
它是一頭兇殘的鬣狗,
牠不能控制地襲撃在場的任何生物,
牠有太多壓抑太久的怒氣,
現在全面爆發,
不問情由,
全世界都是以我為敵!!
見人殺人!!
見物毀物!!
這種難以自制的憤怒,
你存貨了多少?
也是你自己最知道。
第三個上船的是「無助」,
它是埋藏在心內的屈屈不得志情緒,
它一直想做些事情,
但沒有方向有心無力。
它恨自己的能力,
希望有人來相助,
是一頭全身打著冷顫的母猩猩。
當鬣狗瘋狂襲擊斑馬的時候,
牠在旁哮叫,
但愛莫能助。
直至鬣狗轉而攻擊牠,
牠奮力還擊,
打退了鬣狗,
但轉頭鬣狗再襲擊,
母猩猩不敵被當場咬死。
現在生存在艇內的剩回「憤怒」的鬣狗和pi。
面對自己的「憤怒」,
Pi感覺是完全陌生,
他被那兇殘的血案嚇得口定目呆。
他不知道,
這些血案在他內心深處不斷上演,
不過平時都不聞不問罷了。
這,
就是我們以為一直管理操控得極為妥善的內在野生動物園。
(十)
Pi以為大難將之,
會被內在的「憤怒」吞噬,
不過,
在內在最大能力的陰暗面不是「憤怒」,
而是一頭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如果你認為「恐懼」是心理學說的內在小孩,
你就低估了它,
它是一頭孟加拉虎!!
它通常都最先出場,
其實,
真正第一個上船的是牠,
只是它轉瞬即逝,
一上船就隱藏在帆布後不露聲色伺機而發。
這就是「恐懼」的可怕之處,
它可以在你心內潛伏等候時機,
借外在事件或者像心內的其他負面情緒,
一舉統攬心內所有的負面能量,
將宿主一下沒頂。
恐懼症的患者完全被這強大的陰暗能量操控,
因為它才是負面情緒的王者!
到此時此刻,
少年PI才第一次赤裸裸面對自己的內在「恐懼」,
一頭孟加拉虎。
以前,
控制孟加拉虎的是他父親。
不過,
父親不在,
他必需學懂不被牠所傷。
首先,
他用水泡雜物紮了一小木筏,
用繩牽在救生艇上,
然後與救生艇保持一個距離,
那麼就可以對抗「恐懼」。
(十一)
那就像我們在現實生活中,
不想引起內心的恐懼,
就是不去挑戰任何安全區以外的策略。
後來,
PI又發覺救生艇上有大量的飲用水及乾耀,
於是就趁孟加拉虎不留意時,
冒險上回艇上取走食物和水。
我們平時就是那樣戰戰兢兢,
去挑戰自己的極限。
僅有一次的機會,
孟加拉虎丟進水中,
PI舉起利斧,
但就是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
因為孟加拉虎就是PI,
PI就是孟加拉屹虎。
不忍殺虎,
又要防止牠隨時突擊。
PI苦無對策,
拿了救生艇中的「馴獸」說明書,
依樣畫葫蘆,
就像我們拿著勵志心理書去操控恐懼一樣,
完全白費心機。
因為,
一日不肯與自己的「恐懼」相處,
恐懼始終都會吞噬你!
你也不能為了轉移牠目標,
去抓魚來餵養牠,
以延緩牠的發難。
(十二)
對付「恐懼」的唯一方法,
就是要讓牠知道你是他的主人。
但要成為一頭孟加拉虎的主人,
是不是有點妙想天開?
這,
就是學會「放開」的秘密。
恐懼為甚麼有這麼大的威力,
牠根本是吸取你的能量,
賦予它能量的是你自己,
一直餵魚給牠吃的是你自己!!
一天你不曉得它的能量就是你的能量,
你就不能和一頭孟加拉虎稱兄道弟!
就是這種兩難,
很多人就裁在牠手裡。
少年PI卻比較幸撸�
在他苦無對策之際,
海上再次翻起一場暴風雨,
為了搏鬥外在的風風雨雨,
人和虎都筋皮力倦,
被漂上了一個滿是狐獴的孤島,
Pi以為鬆一口氣,
人和虎各自都有了食物,
總有一段平靜的好日子學習彼此相處之道吧。
不過,
到了晚上,
他們就發覺這是個食肉島,
早上是天堂,
晚上就是地獄。
原來外面世界的真實,
只是內心世界的真實投影。
人和虎雙雙逃離該島,
漸漸,
他們好像「認出」了對方就是自己,
虎就是人,
人就是虎。
(十三)
「我們都是由同一個主人養大的,
都不懂照顧自己,
而且一下子成為孤兒,
根本不知所措。」
少年pi看著孟加拉虎,
孟加拉虎看著他,
漸漸就雙雙睡去了。
Pi醒來的時候,
已在墨西哥海岸的沙灘上,
終於,
回到了人間。
當人們救起pi的時候,
他迷濛中看見孟加拉虎在遠處隱入森林中。
在現實中,
沒有人看見過一頭孟加拉虎。
那段海上的旅程,
所有的故事情節,
都好像不曾存在過一樣。
但在少年pi的心目中,
一切比真實還真實。
那些動物,
永遠都是他這個歷程的好伙伴。
(十四)
在醫院裡,
少年PI面對前來了解沉船事件過程的調查人員。
起初,
PI如實告訴整個歷程,
兩個調查人員告訴他:
「這個故事即使真實,
也不能寫在報告書中,
沒有人會相信。」
一下子,
PI彷彿回到在學校黑板前不斷寫出PI的數字的情景,
那種綿綿不斷,
也亳不真實,
但那一次,
他成功擺脫了自己的小便花名。
究竟真實是拼貼出來的,
還是真有其事?
又,
甚麼又才是真有其事呢?
沉船是真有其事。
喪失家人是真有其事。
那麼以後的情節呢?
為了調查人員可將「合理」的真實情況寫好報告,
PI合作地重新講另一個故事。
在那個故事中,
沒有動物,
只有同樣的殺戵情節,
同樣的掙扎求存。
調查人員勉強接受,
因為這個故事起碼聽來較有邏輯,
比先前一個可信。
後來,
中年PI問來訪他的作家:
「你比較喜歡那一個版本?」
作家說:
「第一個。」
(十五)
如果是你,
你又會選擇第一個版本,
還是第二個版本呢?
抑或堅持嚴刑迫供,
要PI交出真實過程呢?
來訪的作家看見中年的PI現在有個幸福的家庭,
如果一個人經歷了父母兄長同時遇難死亡,
在記憶中不斷重述一個「真實」的版本,
他可能就被孟加拉虎吞噬到底了。
一個圓事實上不是一個剛剛兩線交合的圓,
否則就沒有22/7這個永遠不能完結的結果了。
一個真相是事實上是怎樣的一個實相呢?
滿天神祗還是一個神呢?
誰是真相?
如果一個真相令你走不出人生的鬱結,
你為甚麼不可以有另一個,
可以使自己走出以往悲痛的真相呢?
無論如何,
我總是相信,
少年PI因為選擇了第一個故事的真相,
他才可以快樂地活下來。
那麼,
所謂的真相,
最好是為美好的人生服務,
而不是指揮我們的,
人生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