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八日 第七十四期(电子版号:ly9612a) [本期目录] [通讯] 感谢鼓励,诚征文稿 聊园总编 王立国 [诗词欣赏] 情绵绵 张凡杰 水调歌头 杨大川 [杂谈] 小城故事(十二)(续完) 王立国 =============================================== 感谢大家鼓励,欢迎踊跃投稿 聊园编辑部 总编王立国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纽约总领馆高超领事和周建萍领事打电话来,说,你们这聊园办得都神了,聊得特好,比王朔聊得好多了,不俗,水平高。听了这话,我舌头直打卷儿,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紧着说,别,别介,我们这是穷聊,聊不好,瞎聊。当然心里是真的高兴了,电话里看不到,这嘴角咧得快到耳朵根儿了。 我们常听到一些热心的朋友的鼓励。每听一次,就如同打了次鸡血,硬顶着我们撑啊撑,撑到了今天。谢谢,谢谢大家的鼓励。 可我们还有句话,稿源一直是我们头痛的问题。您别老是道义上支持,有空儿了您也来上一篇两篇的,那比夸我们还让我们受用。 有人说了,嗳哟,我可不会写。您要么是谦虚,要么是没空儿,推托。您忙,那是肯定的,没办法,等您有空儿了再说。您要是谦虚,大没必要。老赵,赵明乡建议把“聊园”改成“卡拉O聊”,我是举双手赞成。大家也看到了,每次卡拉OK都有信心十足的朋友,不怕走调儿,不怕太太(或先生)拂袖而去,勇敢上台一展歌喉,尽兴呕歌,绝不怕台下嘻嘻笑,绝不怕从此失了身份。您也学学人家这精神。其实您肯定走不了板儿,您是对自己要求太高。 谢谢! 【诗词欣赏】 忆秦娥 情绵绵 张凡杰 九六年七月 花异色, 根茎遥遥隔千山。 隔千山, 随风万里,芳香互唤。 光华悦忆齐争艳, 月沉云淡仍共勉。 仍共勉, 不尽潇雨,风回不断。 (写给一位朋友) ~~~~~~~~~~~~~~~~~~~~~~~~~~~~~~~~~~~~~~ 编者注 下面刊登的一首词,作者是我亲眼看他长大的,今年二十有一,刚从国内来美留学学电脑。作者本人是聊园的热心读者,且愿意为聊园站脚助威,特寄上水调歌头一首,与大家分享。 我想说的是:时间过得真快呀!词作者尚在襁褓中时我已工作多年了。我和太太抱他去逛商店,去逛公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转眼已经是留学生了。不由人不感慨这时光确如穿梭一般。 我还想说的是:后生可畏啊!记得我们当“后生”时也曾使那些头脑木的前辈目瞪口呆。我们结婚时,一位学文学的前辈前来助兴,听我们随便念一首唐诗,竟吃惊地说,你们居然还。。。其实那有什么呀?那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儿嘛。现在轮到我们当前辈了,我们一定要在脑子里时刻记住,别以为年轻人不懂这不懂那,他们,行! 水调歌头 杨大川 可得一知己, 聚散三生缘。 今宵迎风西去, 逝事自流连。 犹记江南春思, 离合北国寒月, 曾做梦中伴。 只影看飞花, 回目月高悬。 钩残月, 御长风, 荡酒泉。 浮华若梦, 醉看江山泪轻弹。 说甚风流文采, 只为离情慷慨, 乘醉赋长篇。 从此天涯路, 悄然人已远。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杂谈】 小城故事(十二) 告别宴会 王立国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续前)是那么会事。有次厂宣传队排练节目,让支部宣传委员邓大眼珠子审核节目。邓大眼珠子晚到了半个多小时,来的时候还手里端着个大搪瓷缸子,缸子里少半下白酒,有半斤多。我说,你怎么晚了,让这么多人等在这儿。他说有人请他喝酒,这不酒还没喝完呢就来了。我说,是你喝酒重要还是厂里排练节目重要?邓大眼珠子说,都重要。节目要练,酒也不能不喝。说着一抬手往嘴里一送,又一口。当时我这份气啊,忍了二忍,没忍住,火一窜,上去抢过大缸子,一下子把半斤酒泼在地上,顺手把缸子往外一扔,“我叫你喝!”邓大眼珠子愣了,宣传队员们也愣了。邓大眼珠子不愧是搞政工的,有涵养。愣了愣,就慢慢地说,我邓大眼珠子算是没脸做人了。不管是谁,是他妈地头蛇也好,不是他妈地头蛇也好,谁都敢骑我脖子上拉屎撒尿,我他妈什么狗屁委员?我他妈不如老百姓。连。。。连他个北京人儿也敢泼我的酒。我他妈的我。。。嗳,我他妈活什么劲儿啊? 后来我知道,因为厂里几个有名望有地位的师傅待我特别好,还真没人敢欺负我。我这么惹祸,让人觉得我是有恃无恐,让我三分。另外,听说,邓大眼珠子有短处在众人手里,一般他不敢炸刺儿。原来邓大眼珠子浑身的牛皮癣,晚上他老婆不让他靠近,为此常常二人就真刀实枪地干起来。邓大眼珠子的老婆常年留指甲,据说就是为了战斗的时候保持比较犀利的武器。邓大眼珠子的脸上常年有指甲抓的血痕和半干或已干的嘎奔儿,而且是旧的嘎奔儿还在新的血道子又添上去了。因此,邓大眼珠子不大抬得起头来,也因此还练就了能忍气吞声的本事。 一个一个,一伙一群地人都来齐了,菜也上了桌,酒也热好了。刘头儿说,咱们也别说什么了,今天是立国临别请大家一顿儿,我只说一句,大家吃了立国的,心里别忘了立国就是了。 “忘不了,快发话吃吧。” “这帮龟孙子,兔崽子,王八羔子!吃吧!”刘头儿笑着,无可奈何地说。 第一杯酒是大伙儿为我送行,祝我走好运,第二杯酒我感谢大家这几年的照顾和帮助,第三杯酒大家共同为友谊长存干杯。 酒过三巡,开始走动敬酒。我端着酒杯,走到大学生弟兄面前,还没说话,刚把酒杯举到一半,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俩。“别这样,”老毛胖子说,“咱这也不是永别,以后我探亲出差到北京还找你去呢。,你有空儿也来看看啊。” “那是当然,”我挤了两挤眼睛,“我是想,咱们都不容易呀!甭管你们留下的,还是调走的和正在调的,都不容易呀。”我转过身来对着大黄,“你的事也别急,有志者事竞成嘛。你肯定会调回哈尔滨的。” ?借你的吉言”大黄苦笑中有真诚。可我脑子理却在想着一个古怪的故事。 在部队农场时一位湖北的哥们儿讲了一个故事。说湖北有二人同发配到边远地区,俩人住一屋。其中一个调工作调成了。走的头天晚上没调成的帮调成的打行李。行李包挺大,一人在上,一人在下,把绳子拉紧。调成的在下面使出吃奶拉屎的劲低头拉着绳子,突然就有个第六感或是第十一感,一抬头,见上面的那主儿面目狰狞,左手拉着绳子,右手从背后荡上来,手里拿一个自行车的飞轮,朝他的头顶砸下来。“哎呀妈呀,”扭身连滚带爬冲出屋门,“救命啊,杀人啦!”邻居们几个棒小伙七手八脚才把那人制住。等过了半天,那人醒过来了,哭了,说“我对不住你啊!”这主儿说,“没什么,不赖你,别放在心上,早点休息。”那天夜里就没敢在那屋里呆,随便到打更屋里忍了一宿。 “嗨,小人之心!”我责怪自己,“哪有的事?” 娶了蒙古族姑娘的小王儿哭了,“祝贺你呀,我是不行了,认了。” “嗬,瞧你说的,你老婆也算是一朵花儿了,胖闺女都给你生了一个了,可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江西老姚说,“人各有命,都别抱怨。这不挺好的,饿不着,渴不着的,还想啥?” “对,对,老姚说的对。我就是蹋不下心来在这儿过。老想着往北京调,这才吃了不少的苦,也是活该。我这调成了,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俗话说,福兮祸所遗,祸兮福所伏嘛。” “你也别这么说,”老毛胖子插话,“让人听了好象是得了便宜卖乖。” “对,对。”我知道,老毛也是个直性格人儿,说的话在理儿。 “得了,你去给各位师傅敬酒去吧,咱们还有时间聊呢。”老毛说。 我这又举着杯子往各师傅面前走挨个敬酒。 焊接魏师傅不大苟言笑,活计做得可够水平。听说魏师傅的爱人是高中生,想必魏师傅肚里也有点水儿。“魏师傅,有句话我一直没敢当面说,您爱人是高中生儿,您这墨水也少不了。” “我哪有什么墨水?” “他?他肚里有墨水?”旁边一个师傅笑了,“别逗我了,他一肚子坏水儿吧。他老婆高中生不假,那不是叫知识分子和工农兵相结合吗?他家是结合得噔噔的。哈哈哈。” 机加卢师傅自己过来了。大概是喝的多了点儿,脚步一颠一颠地有些头重脚轻。“小王儿,我说,这下你飞了。咱们认识可不是一天二天了。有空儿咱们可得好好唠唠。” “得,卢师傅,您饶了我。” “什么话,什么叫饶了你?” 卢师傅是有名的“豆腐匠”,东北人说你磨豆腐意思是说你絮烦,如磨豆腐般,是工夫活儿。卢师傅老是不如意,老是有对头。机加车间就俩师傅带一帮徒弟,还老搞不到一块儿,非争个高低上下不可。有次卢师傅提着一个仪表壳子就进了我们调试室,把壳子往桌子上一扔,说,“你们看,这做的叫什么活儿?这是人做的活计?”我们看了看没看出个子午卯酉,说,卢师傅,我们也不在行儿,咱们是长话短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话咱们得从二年前说起。。。。”卢师傅摆开小磨要开磨。一个师傅说,我没烟了,去买包烟。另一个说,你看,我咋忘了,刘头让我去一下,你们聊。再一个说,哎哟,我这泡尿蹩了有俩钟头了,不行,我得去厕所。弄来弄去,就剩了我一个。我再走了,让卢师傅跟谁说去?再说我一时还找不到理由。听吧。听倒也不费劲,就是烦得慌。时不时的他还让你表个态,表的对了他嗳一声接着磨,表的不对他的心思了,他脖子一梗,非让你把态表回来不可。 这酒席宴上我哪有空儿和他一块儿磨豆腐?“卢师傅,你有点喝多了,先垫点菜,先吃着,我到那桌去看看我的室友们。抽身迈步去找周眼镜和纪神经,后面卢师傅高声喊,“哪天,啊,到我家,啊。” 自打一进厂,就和周眼镜和纪神经住一起。周眼镜是老名字了,大近视眼是天生的,全县闻名。而纪神经是新近才有的名。纪神经原来是个长得很帅的棒小伙儿,刚出师不久,二十出头儿,身体结实力气大。用唇红齿白,面若敷粉形容他不过分。可突然有一天出了事。那天厂里上上下下正在加班,挑灯夜战。大老爷们儿小媳妇,大小伙子小姑娘们正在车间干活儿。忽然有人往外一瞥,看见小纪浑身赤条条一丝不挂地站在厂院子里。媳妇们还没叫出口,小姑娘们早已失声喊起来。厂里几个块儿大体壮的出去费了十八牛四虎的力气,把小纪整到了宿舍。大伙一合计,说这小子是有了病了,什么病说不清,反正是有劲没处使,蹩出来的病。副厂长想一招儿,把小纪骗到医院,打了几针,等小纪回厂时,背也蹋了,腰也弯了,眼里光也没了,脸上的红润也褪了,象霜打的茄子,蔫了。几个来回下来,小纪的病似乎是好了,可人也完了。听说他是没家没业没爹没娘,着实可怜。今天请他来喝酒,他很高兴,脸上又泛出昔日的红光,眼也亮了起来。我走到跟前,说,小纪啊,你要有信心,你没病,啥事儿都往开了想,往宽处想。就凭你这么精神的小伙儿,咋还不幸幸福福,美美满满的? “可不咋的,”小纪笑了,“那这样吧,王师傅,我敬你一杯咋样?” 我说,不敢当,谢谢你。 “好,那我就,”小纪举起酒杯,大声说,“我就敬王师傅一杯。”大伙儿都停下筷子来,扭头朝这边儿看。有人就小声嘀咕,“这小纪今晚上别犯病。” “王师傅,”小纪一字一板地说,“王师傅,一个北京人,不远万里,。。。没那么远吧,差不多,不远万里,来到黑龙江咱们县,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我县的无线电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一个外国人,不,一个北京人,为我县的工业发展,出大力,流大汗,这是何等高尚的国际主义。。。不,他不是外国人,何等高尚的爱国主义精神,何等高尚的共产主义精神啊!” “要坏事儿,这小子要犯病了。”好几个人都在嘀嘀咕咕,可大家都在哈哈大笑,没人顾得那许多,大伙儿心情都挺好。 “现在,令人十分悲痛的是,王师傅,不幸以身殉职,不,他还在这儿,不幸,他调回了北京,将远离我们而去。这将是我县我厂的莫大损失。让我们把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放在嘴边儿,一口喝光,哈哈哈。。。” “行了,让他老实会儿吧。大陈啊,去制制他。咱们接着喝。”副厂长吩咐。 大陈放下酒杯,走过去说,“纪续良,大夫可就在外边儿站着哪,你要不坐下,一会儿就进来。”一句话,小纪老老实实坐下了,埋头紧着扒拉几大口粉条子。于是宴会继续。 “嗳,我说,我怎么没见兽研老魏呀?咋没来?”我觉乎着少了个人儿。 “谁说没来?”老魏端着一个大海盆从烟气腾腾的厨房里走出来,到桌子前,放下大海盆,揭开盖儿,一条热乎乎,油汪汪的马腿让大伙儿眼里都放出光来,“呕”大伙儿同时叫。大伙儿蜂拥过来扯下马腿上的肉,沾上蒜泥和盐面儿,嚼了起来。 “这么大的事哪能少了我?”老魏的大脸上淌着汗,小嘴儿撮撮着,“小王儿啊,你真好福气呀!以后到北京可别不认识咱了?”哪能?我紧着说。“今天,”老魏转身拿起一个酒杯,倒上酒,“我祝你时来运转,飞黄腾达。”一仰脖儿,干了。 “谢谢,”我转身环顾四周,“谢谢诸位,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们,干!”一仰脖儿,酒进了肚儿,一条热胡同。不知是酒辣还是激动,眼里含满了泪水。 宴会开到什么时候,忘了。反正是很晚了,直到所有能吃的都吃光了,所有能喝的都喝光了,光聊淡嗑儿没劲的时候,就掩旗息鼓回家睡觉去了。(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