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是個在小學讀了七年的留級生,俺也是個沒有讀初一就直接跳級到初二的神童……,不過您大可不必替俺惋惜,也用不着對俺驚嘆,因為在俺上學的那個年代,全中國和俺同齡的孩子都和俺一樣,為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那壯麗的事業貢獻了自己寶貴的學習時光。即便是在中學的兩年時間,俺也實在記不起來到底學了些什麼,因為整天就是政治、批判、學軍、學工、學農……,而文化課……?真的沒什麼印象了。以至於後來在國外,有個老外問俺學的第一句英語是什麼時,俺猶豫了半天才羞羞答答告訴人家:“Long live Chairman Mao”……,不過老外到也善解人意,他告訴俺,除了爹媽以外他說的第一句英語是“My God”……,這話使俺十分釋懷,看來個人崇拜無論在中國還是在外國都是一樣的。 俺上的那個中學叫翠微路中學,這個學校在北京復興路一帶是很有名氣的。那個年代在當地孩子們中流傳着一個順口溜:“太平土,育英洋,翠微都是大流氓……”,俺不是大流氓,因為當時沒有考試一說,所以俺就和附近總參、海軍等大院的許多適齡少年就近分配進了翠微路中學。俺也忘記俺是什麼時候情竇初開的了,但是不用懷疑,孩子的發育在中學階段應該已經到了兩小有猜的時候。不過俺們那個年代可不象現在年輕人那麼開放,男女生之間絕對是界限分明,如果哪個男孩不得以在眾人面前和女孩子搭訕了兩句,立即就能招來全班同學的鬨笑。當然,鬨笑的背後已經隱含着男孩兒、女孩兒對兩性的在意,因為雄性或者雌性荷爾蒙的偉大力量已經開始不可抗拒的誘使年輕人象他們的長輩一樣走上邪路。 俺們班裡有一個叫李二兒的小子最愛傳播男女之間的小道消息。李二兒不是個好東西,他的父親曾經是海軍航空兵的副司令,文革開始時由於不接受革命群眾的批鬥畏罪自殺了,所以李二兒始終是一個黑五類的小崽子。俺記得當時李二兒經常在同學們中神秘的談論某某老紅衛兵“拍婆子”,也就是找女朋友的意思(真夠俗的,怪不得紅衛兵成不了氣候,最後還要被工人階級奪了權),某某漂亮女生是某某的婆子等等,弄的大家不好好接受教育而想入非非。當然了,俺們那會兒年紀還小,還不夠有婆子的資格,所以只能聽聽別人的糗事來滿足好奇心。 記得那個年代一到夏收時節學校就會組織學生到農村去幫助收麥子,因為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是學校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接受再教育的過程是艱苦的,記得有一年俺們這幫十四、五歲的男女學生硬是背着行李從翠微路向西整整走了一天的艱難路程,傍晚才來到京郊燕山山脈的一個小山村。這時候的孩子們已經是筋疲力盡了,許多人的腳上都打了水泡。俺清楚的記得在黑壓壓的群山中,一條靜靜的小河旁,一盞微弱的燈光由遠而近向我們靠近時的情景,那是村兒里的老支書舉着馬燈來迎接我們了,大家的心情別提有多興奮,我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勞累了一天,休息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沒有一個孩子掉隊,又全部投入到麥收的戰鬥中去。那會兒京郊農村的收麥子不是用鐮刀,而是用手拔,大概是為了種夏玉米方便吧。所以你看吧,腳上的水泡還沒下去,手上又磨出了血泡,但是這是接受再教育呀,真的,沒有一個孩子表現的象個孬種,而且在一個星期的麥收期間,大家都順利地挺過來了。 學生畢竟是學生,累的快,恢復的也快。記得是在到達山村的第二天傍晚,收工後,李二兒給大家使了個眼色,然後就高喊着要撒尿離開了住的院子,於是俺們五、六個男孩子也都一起憋不住尿、吵嚷着跟了出去。俺們沿着一條小路來到了村邊的小河旁。山里黑的早,剛剛6、7點鐘就已經漆黑一片了,只有不遠的村里閃動着些許微弱的燈光。俺們打着手電筒摸到河邊的一棵樹下,周圍是密密麻麻的蘆葦,這時誰都不吭聲,因為俺們知道將有重大事件來臨。這時,李二兒從口袋裡摸出一支藏匿已久的香煙,用火柴點燃,然後象一個男子漢一樣用食指和中指夾着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接着從鼻子裡把煙噴出去……。在漆黑的夜晚,煙頭兒的微弱亮光把李二兒的小臉映射的格外詭秘。真的,俺們都懷着既膽怯又崇拜的心情看着李二兒的英雄舉動,要知道,家長和老師是絕不允許俺們這些學生有這種惡劣行為的。李二兒隨後把香煙遞給旁邊的小夥伴,就這樣,一個傳一個,俺們這些壞孩子都挺着胸脯,象大人一樣抽起煙來。這可是俺抽的第一口香煙呀,所以俺至今還記得那煙的苦澀滋味,也記得那煙進入俺嗓子眼兒時把俺嗆的眼淚流淌的情景。但俺還是很自豪的,因為俺挺過了作為檢驗男子漢標誌的重要一關。 一會兒,月亮升起來了,皓月當空,山巒隱現,河水在月光下泛着鱗光,兩岸也顯得明亮了一些。我們坐在岸邊,享受着從河面吹來的習習涼風,感受着城裡無法領略的大自然的清新和神奇。萬籟俱寂,只有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蛙聲……。隱約間,我們仿佛聽到李二兒在小聲地哼着什麼,開始是含混、間斷的喃喃細語,然後,慢慢地變的清晰和連貫起來,這是一首我們聞所未聞的怪異歌曲,曲調是如此的纏綿,歌詞是如此的大膽,我們都摒住呼吸不說話,靜靜地聽李二兒唱着,讓這歌聲在耳邊一遍,又一遍的縈繞……, “河裡青蛙從哪裡來? 是從那水田向河裡游來。 甜蜜愛情從哪裡來? 是從那眼睛裡到心懷,……” 呵呵,俺已經看到年輕的朋友在竊竊嘲笑了,這算那門子靡靡之音呀!是呀,連俺都覺得好笑呢,俺當時要是有現在年輕朋友1/100的見識,也不至於連這首著名的印度尼西亞民歌都不知道呀。不過呢,如果時光倒退三十年,如果你也經歷過那左的荒唐的歲月,那把人性極度扭曲的年代、那除了語錄歌和少數革命歌曲以外不會再有其它歌曲的日子,你也許可以理解我們那時精神生活的極度貧乏。我們真的很佩服李二兒的膽量,要知道在那個年代,什麼愛情,什麼眼睛裡到心懷,這樣的情調絕對是犯大忌的。 俺悄悄地捅了一下身旁的小夥伴,“李二兒唱的這是什麼歌?” “流氓歌曲!”夥伴挺着小胸脯、自豪地告訴我。 “哦…………”,於是,我們這些小流氓們,也跟着李二兒唱起了這首著名的“流氓之歌”…… “哎喲媽媽,你可不要對我生氣,哎喲媽媽,你可不要對我生氣,年輕人就是這樣相愛!”…… …… 歌聲在小河的水面上蕩漾,在寂靜的山谷中迴響,這歌聲象一股清泉滋潤着我們那片對愛情還是乾枯的心田,“侵蝕”着我們那些已經不算幼小、但對兩性仍然迷茫的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