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他送我上飞机,雪下得很大,我们出发得很早,他专心地开着车,没有说话,只是腾出一只手来握着我的手。天灰蒙蒙的,成片成片的雪花飘洒在车前窗上,还没有化掉就已经被雨刷铲了去。路上的车辆还不是很多,但是移动却很慢,像是背负着沉重的货物,喘着粗气艰难地往前赶着。 “你还是两只手开车吧,这种大雪天,即使是四轮驱动加雪胎的SUV,也会打滑的。”我把手抽出来,他把手放回方向盘,没有说话。 “我会天天给你打电话的。”我又说,他还是没有说话。 没有这个必要吧?我平时出差都是三个星期的,这回趟家和出差有什么不同?为了逗他开心,我故意兴奋地说道: “喂,Dan,下这么大的雪,你明天就可以和你的朋友们去滑雪了,去Mount-tremblant,再请一天假,可以滑个够。”这是我唯一不能陪他一起运动的一个项目。 他的嘴角往上翘了翘,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两秒钟后又恢复了原样。怎么回事?难道真的这么牵挂我?我真有那么重要吗? “哎,你离不开我了?”我故意地嘲弄他,用手去摸他的后脑勺,他避开了,一脸的不开心,怎么了? “What’s matter?Dan?(你怎么了?)”我惊讶地问他。 “你没有穿我送给你的呢大衣。”他忧伤地说道。哦,原来如此,他真的很敏感。 “Dan,我前两天一直都穿着的,只是今天换上了这件旧的大衣,因为我已经有6年没有见到我的家人了,如果我穿着他们熟悉的衣服,他们也许就不会觉得我陌生。”我解释着,我这里说的“我们”,其实只是小炜一个人,只有他才熟悉这件大衣。 “Wen-kai,你里面穿的所有的衣服都是你弟弟为你准备的,为什么就不能穿我为你准备的外套呢?”他终于把他心里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盯着眼前的雪花飘落在车窗上。好久我们俩都没有说话,到了机场,他把车停好,没有要离开座位的意图,静静地看着我,我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Dan,对不起,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请你原谅我好吗?” 他凑过脸来,我迎上去吻了他。 “Dan,ILove You。”我注视着他的双眼,深情地对他说道。 “Kai,ILove You Too。”他回吻了我。 他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直到我办理完了登机手续,在海关的门口,我们拥抱着告别,他在我的耳边轻声地说道: “给我写Email吧,每天写几句,我喜欢看。” “嗯,装修的事,你别太辛苦了,现在是滑雪的季节,好好地享受吧,但是要注意安全,别忘了带头盔。”我松开他,帮他整理了一下他的领子,他长长的睫毛里挂着泪珠。 在候机室,我埋头读着Khald Hosseini的 《theKite Runner》(追风筝的孩子),沉浸在Amir和Hassan这两个男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笑了,是他。 “我还没有上飞机,你就开始想我了?” “Wen-kai,你是忘了你的电动牙刷,还是故意不带走的?”他以不是很友好的语气责问我。 这把目前市场上属于口碑最好的Philip Sonicare电动牙刷是他特意为我买的。我的牙医早就建议我用了,可是要180加元,我有点不舍得。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有一次去洗牙,看到牙医那里有样品陈列着,问了问,觉得对我的牙齿有帮助,就买了一把送给我。我喜欢得不得了,每次去他那里过夜总是不会忘了把它塞进我的电脑包里。这次回中国我没有带走它是因为中国和加拿大的电压不一样。 有时候觉得他确实很烦,过于敏感,又疑心病太重,弄得我一点自由都没有,而且他又特别容易生气,动不动就阴雨连绵,总是要我去屈服,去哄他,尤其是分手和好之后,他对我有点凌驾于一切的感觉,因为他知道我爱他,需要他,是不会离开他的。 我跟他解释了没有带走Sonicare的原因,他马上跟我说了声“对不起”,可是我的心里并没有因为他的“对不起”而恢复原来的快乐心情。 8点上的飞机,9点到达芝加哥,然后转飞机直飞上海,在机上的14个小时内,我断断续续地阅读着《the Kite Runner》(追风筝的孩子),眼睛酸了就闭上一会儿,可是一点睡意都没有,脑子里尽是小炜,爸妈和小妹的影子,六年了,大家见面会不会觉得陌生? 睡不着,就接着看书,读到Amir和Hassan少年时的纯洁友情,想到了小炜和我,小炜就像是Amir,天生的聪明伶俐,我就像是Hassan,崇拜着他,保护着他,当Amir掐断风筝,要求Hassan去追风筝的时候,Hassan 总是对Amir说:“For you, a thousand times over.(为你,一千次都不为过)”,当年,我也是这样对小炜说的。 第二天的凌晨两点,也就是上海时间的下午两点,飞机逐渐地接近地面,我的心怦怦直跳,小炜肯定已经在到达厅里等我了。六年了,他会有什么变化?虽然他一直把他的照片发给我,但是那是静止的平面图,我要的是那个会对着我甜甜地笑的小炜。 去了好几次洗手间,洗了脸,漱了口,又整理了头发,过了一会儿又要去了,我这个人一紧张就有这个毛病。 飞机安全地着地了,我反而浑身紧张了起来,看到他我会怎么样? 我拖着两个行李箱匆忙地往外走,头颈伸得很长,出口处黑压压的到处是翘首期盼的人头,我的那个曾经让我朝思暮想的小炜在哪里? 是他!依然高瘦挺拔,风度翩翩,我的心怦然一动。在我看到他的那一刻,他也看到了我,兴奋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迎向我,我快步地向他走去,在触到他的身体的一刹那,顾不得周围的人群,紧紧地抱住了他。 “哥,我好想你。” “我也是。” 小炜居然在我的肩头抽泣了起来,我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他,还好是在国际到达厅里,这个拥抱的场面还不算是太不寻常,但是也有些异样的眼光在向我们这边扫射,我松开他,怜爱地看着他。 “都快36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似地掉眼泪?” 他笑了,眼角的眼泪还挂着。上了车,他问我: “哥,到杭州还要3个小时,你饿了吗?要不要我们先吃饭?” “不饿,我们快回去吧,阿亮还等着呢。” 一路上,他一直都在说着话,还是像以前那样,有着说不完的话,我耐心地听着,虽然已经有24个小时没有睡觉了,我还是没有一点点的困意。他的声音,不再是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每个字,每个音节,都扎扎实实地种进了我的耳膜。 “哥,我是不是变老了?变丑了?变得你不认识了?”他突然间问我。 “没有啊。” “那你老是傻傻地看着我干什么?” “我…….我,哪有啊?我看着路边呢,上海现在变化好大啊。”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赶紧收回在他脸上的眼光,投入到路边。 “哥,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比以前更精神,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你说我成熟,是不是说我老了?”我戏弄他。 “我没有这个意思,不过你笑起来眼角已经有笑纹了。”他边说着,边伸过手来摸我的眼角,车子晃动了一下。 “你好好开车,我还没有见到爸妈呢。”我提醒他。 他调皮地笑着,端端正正地坐好,全神贯注地开起了车。 “哥,你累不累?困不困?你看我唠叨着,忘了现在是加拿大凌晨的时侯,我不说话了,你睡一会儿吧。” “我不困,飞机上一直都睡着呢,你继续说吧,我最喜欢听你说话了。”我说。 老实说,自从见到小炜的那一刻起,我的脑子里再也没有想起过Danny,直到阿亮进了车,伸出手在小炜的头颈上爱抚了一下,我心头一紧,脑中才晃过Danny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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