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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柞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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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里子 ,1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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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之变(22)
   柞里子:玄武门之变(22)  

9  

李世勣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倘若没有,还不早就在李密降唐之时自立为王了么?所以,揣测到自己只是李世民的第二人选,李世勣并无半点不快之感。恰恰相反,这样的揣测令他心中窃喜。喜从何来?既然有人给李世民碰了个钉子在先,我再给他碰个钉子在后,即使不免遭恨,不是还有个人在我前头顶着么?

不过,揣测毕竟只是揣测,真实情况究竟如何?李世勣相信李世民不会主动告诉他,于是,他就假作怏怏不快之状道:“我李世勣有何德何能?年前征辅公祐之役,皇上特令我等七总管都受李靖的节制,可见这大将之才嘛,非李靖莫属。秦王怎么不去请李靖,却来找我李世勣,岂不是舍本逐末了么?”

李世勣可能会因为猜到自己是第二人选而有所不快,这一点,李世民早就料到了。不过,他没料到李世勣会好意思当面提出这问题来,所以,他就并没有预先准备好一个答案。该怎么回答呢?一时还真想不出来。于是,他就笑一笑,说:“怎么?就这么站着?不请我去客厅里坐?”

从后园到客厅,得走那么一会儿,这时间给了李世民思考的机会。踏进客厅门槛的时候,李世民已经拿定主意实话实说。他相信房玄龄等人不会走漏风声,也相信李靖本人不会泄露消息,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李世勣有所风闻呢?再不实话实说,岂不是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实不相瞒,你同李靖我都是要请的。李靖那边,我已经叫房玄龄他们去过了。”

李世民说到这儿,把话顿住。目的在给李世勣一个思考与回味的机会。思考什么?回味什么?李靖那边,是我叫手下的人去的。你这边呢,是我亲自来的。虽然有个先后之差,不是也还有个轻重之别么?他希望李世勣这么琢磨。这么一琢磨,不就能找到心理平衡,不再会因身为第二人选而感觉不快了么?

听了李世民这话,李世勣果然在琢磨。不过,李世勣所琢磨的,不是李世民所希望的。李世勣琢磨是:在李世民的亲信之中,只有杜如晦与李靖交情匪浅,其余的都同李靖毫无往来。怎么不叫杜如晦去见李靖?答案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杜如晦不肯去。为什么不肯去?答案也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杜如晦知道李靖绝不肯介入太子与秦王之争。琢磨出了这样的答案,李世勣就更加坚定了自己也不介入的决心。不过,他并不急于表示自己的意思。先请李世民坐上客席,然后吩咐使女上茶,等主客二人皆已坐定,各自品尝了一两口清茶之后,李世勣这才开口。

“如果我没猜错,李靖给房玄龄碰了软钉子。”

李世民不禁一愣。李世勣猜得这么准?真是有谁走漏了风声不成?他当然万万没有想到:走漏风声的其实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哈哈!未卜先知,料事如神嘛!”李世民夸张地笑了一笑,企图掩盖内心的不安。

“嘿嘿!不敢。不过,既然猜着了这一点,我倒是愿意再往深猜一猜。我猜李靖也绝不会站到太子那一边。”

“不错。他的确对这么担保过。”李世民没有再笑,只是严肃地点点头。他甚至有些后悔方才不该那么夸张地笑,因为他已经发觉在李世勣面前这般装模作样不仅是多余而且是露怯。

“我之所以这么猜,是因为……

李世勣说到这儿,打了个磕巴。下面的话该怎么措辞才能够得体?怎么好像无论怎么措辞都没法儿得体?正为难之时,李世民替他解了围。

“怎么不说:是因为英雄所见略同?”说完这句话,李世民笑了。他觉得他这句聪明话替他挽回了方才的露怯。

 

李世勣的意思当真与李靖略同么?两人都不愿意介入,就这一点而言,并无二致。不过,促成这“不愿介入”的动机并不一样。李靖的拒不参与,基本上出于理性的认识,而李世勣却是基于对具体细节的分析。房玄龄、杜如晦、侯君集、温大雅是李世民的谋士,段志玄、长孙顺德、长孙无忌、刘弘基是李世民的死党,尉迟敬德、秦叔宝、程咬金是李世民的爪牙。这帮人跟随李世民都有年头了,他李世勣去了,能算个什么?绝不可能进入李世民的核心。秦叔宝、程咬金两人本是瓦岗寨翟让的亲信,翟让见杀于李密,两人跟着单雄信一起投靠李密;李密败于王世充,两人又都跟着单雄信投奔王世充;在王世充手下不得志,重施阵前倒戈的故计,一同投靠李世民,成为李世民的打手。不折不扣的反复无常小人么!李世勣这么看这两人。可这两人却都深得李世民的宠信。他李世勣去了,说不定还得看这两人的眼色行事。他能忍受得了?

拒不参与,至少就目前而言,依旧可以置身事外,逍遥于太子与秦王两派之间。将来呢?倘若太子胜,他会有麻烦么?绝对不会,对于这一点,他深信不疑。太子为人稳重而忠厚,不会滥杀。再说,太子的首席谋士魏征在瓦岗之时同他的关系就不错,他之所以决意降唐,也正是出于魏征的游说。换言之,他虽然不是太子党,在太子党内却也并非没有内线。倘若秦王胜呢?根据他对秦王的观察,他相信秦王是个赢得起的人。赢了之后,不会斤斤计较前嫌,会着眼于将来。将来需要什么?突厥是当前的大敌,北方要塞须人镇守。扪心自问,他李世勣难道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么?退一步说,就算秦王对他的中立怀恨在心,不想再用他,他毕竟救过秦王一命,秦王还不至于狠毒寡恩到要置他于死地吧?倘若太子与秦王僵持不下,天下一分为二,又将如何?势必两边都抢着要他,唯恐不及,那他就更可以高枕无忧了。

 

虽然李世勣不肯介入的态度本在意料之中,李世民踏出李世勣府邸大门的时候,心中仍然不免感到失落,感到空虚,甚至感到一丝恐慌。自从我有心结交天下豪杰之士起,十年来无往不利,怎么如今到了紧要关头却接连栽俩跟头?难道是天不我予?难道是我要干的事情当真卑鄙恶龊得很,正人君子皆不肯相从?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把李世民从沉思中惊醒,掀开车窗锦帘向外一瞥,但见魏征策马疾驰而来。李世民赶紧松手,放下窗帘,心中暗自骂道: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撞见这混蛋!

魏征因为什么成了李世民心目中的混蛋?因为李世民放出去诽谤李建成与张婕妤、尹德妃关系暧昧的谣言叫魏征一纸奏章驳得体无完肤,不仅驳得体无完肤,而且还令李渊疑心谣言的根源出自李世民的手下。房玄龄、杜如晦、秦叔宝、程咬金等皆因此而遭贬窜,虽然一个个都暗自逃回了京师,藏匿在天策上将府中,毕竟不方便公开活动了。

这混蛋我当时怎么没看上?骂过之后,李世民又颇有一些后悔,后悔他不曾把魏征招揽到自己麾下,让这么个能人成了太子的谋主。为什么会看走眼?因为魏征的出身既非名门望族、达官显贵,本人的表现也绝不像个豪杰。魏征之父魏长贤,出仕北齐,终于屯留县令的卑职。魏征少孤,家贫无以为生,落魄到几乎要讨饭。贫困到这份儿上,居然还没胆量去做强人,竟然选择出家做道士这么条路。自从出家,把姓名隐去,取个道号,唤做“非常道人”。整日碌碌无为,除去读读老庄,就靠测字算命混些小钱。

这么一个混混,怎么会混出头?嘿嘿!运气来时,门板也挡不住。魏征三十七岁那一年六月初吉,运气来了。那一日午后,魏征吃过午饭,静坐在武阳郡城城南的虚无观斋中闭目养神,看门的小厮闯进门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告说门外有个官人求见。魏征并不当即理会,慢慢地把气送入丹田,方才挥挥手,表示知道了,官人?怎么会有什么官人来找我?魏征起身,略微整整皱皱巴巴的道袍,从案上拿起麈尾,将信将疑行到会客的偏殿,举头一看,认得是本郡的郡丞元宝藏。

“来的可是非常道人?”看见魏征踏进偏殿的门槛,元宝藏问,并不起身,只是略微拱一拱手。

“正是贫道。”魏征见元宝藏并不通名报姓、显示身份,也就假做不知元宝藏为何方神圣,大模大样地在主位坐下,然后问道:“官人要测字?还是要算命?”

“测字。不过,字嘛,我已经在城北玄武观抽了一个。只是主持道士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才叫我到贵处来请教非常道人。”

“原来如此。敢问官人抽到的是个什么字?”

“新月如钩的月字。”

魏征听罢,不慌不忙闭上眼睛,大喊一声“上茶”!一个小道士应声捧上茶来。那所谓的茶,淡得跟白开水差不多,三四片粗茶伴着两颗干巴巴的黑枣漂在水面上,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其实没法儿喝。道观里所谓的茶,一律如此,本不是给客人喝的,只是索取赏金的一种手段。元宝藏并不见怪,手掌心里早就捏好两个铜板,用来打赏了小道士。

听见小道士的脚步声下了门外的台阶,魏征并不睁眼,只把手中麈尾晃了两晃,然后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抽着月字,就是据月字为己有的意思。月者,太阴也。太阴者,阳之反也。月字者,其实非月,以文画月者也。文者,武之反也。所以嘛,抽着月字,就是‘据武阳以反’的意思。”

元宝藏听了,心中一惊。当时武阳郡守空缺,元宝藏以郡丞代理郡守之职。前日夜晚李密秘密遣人前来与之联系,劝其据武阳入伙。元宝藏因主意不定,这才想起去玄武观测字。怎么就让这非常道人测个正着?难道是冥冥之中确有天意不成?

“这地方不是方便说话之处,敢问非常道人能不能移步到蔽舍一谈?”

两人一前一后步出虚无道观,从此这世上少了个非常道人,多了个魏征。

 

元宝藏架不住魏征的怂恿忽悠,当真据武阳以反,响应李密。李密册封元宝藏为大柱国、武阳公。元宝藏大喜,旋即任命魏征为其记室参军,引为腹心。当时李密自称魏公,魏征于是献策,叫元宝藏上书李密,改称武阳郡为魏郡。

“武阳这地方在先秦之时本是魏国的别都,称之为魏郡,名正而言顺。”魏征说,“不过嘛,这当然只是表面上的说法。”

元宝藏会意,哈哈一笑道:“嗯,不错。身为魏公而领有魏郡,名至实归,能不大悦!这建议书嘛,当然就由你来起草啦。”

李密接到元宝藏来书,果然喜上眉梢,对房彦藻道:“元宝藏不学无术,绝对不可能想到这一招,也绝对写不出这么精彩的文字。你替我问问元宝藏,就说我想知道这写手是谁。”

元宝藏虽然不学无术,为人处世之道却摸得极透。他明白李密绝对不会仅仅是想知道写手是谁,立即做个顺水人情,把魏征推荐给李密。据史册记载,魏征始见李密,便上十策。李密览之大奇,却不能用。用魏征为元帅府文学参军,兼掌记室。这职位,大致相当于今日的秘书兼办公室主任。李密既然“大奇”魏征之计,为何不能用?难道是李密以为的“奇”,仅仅奇其文字,而不奇其计么?可惜史无记载,只能作为千古疑案处理了。千古疑案怎么处理?除去以不了了之,还能怎么办?

一年后,李密趁胜策划在洛阳城外与王世充决一死战,魏征不以为然。魏征认为:王世充虽然屡败,李密麾下骁将锐卒伤亡也不少,急需补充修整。李密手头没有府库,只有粮仓,没法打赏立功将士。将士得不着赏金,斗志低沉,颇有离心。王世充粮少,故急于一决胜负。李密粮多,故利在持久。基于这样的分析,魏征主张深壕高垒,围而不战。王世充断粮之时,必然突围而出,那时乘势追击,必如摧枯老朽,稳操胜券。急于决战,乃下下之策。当时房彦藻已死,李密亲信的谋士换成了郑颋。魏征自知人微言轻,所言李密不会采纳,先找到郑颋,说出这番意思。岂料郑颋听了大笑,以为是老生常谈。

决战结果,李密果然一蹶不振。说明魏征有先见之明?也许如此,也许并非如此。倘若单雄信不临阵倒戈,胜负其实难说。不过,魏征看透将士颇有离心倒是不错。不然,怎么秦叔宝、程咬金、罗世信这帮骁将一个个都跟着单雄信投降了王世充?甚至连笑话魏征之说为老生常谈的郑颋,也投奔了王世充?

魏征自己倒是没有遗弃李密,随李密一起进了长安。李渊赏李密一个不相干的闲置,至于魏征,干脆未曾予以理会。据说有人向李世民推荐过魏征,李世民也不以为意。不就一道士出身的文学参军么?能同房、杜、温氏兄弟相提并论?摇鹅毛扇、耍笔杆子的,李世民不乏其人,如果魏征是个能征惯战的悍将,那可能就另当别论了。可惜魏征不是,遭到冷落,不足为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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