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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韩家亮：民主转型与中国特色 |
| | 从有记载的人类历史长河来看，一二百年只是一瞬间。但就在这最近的一二百年中，世界上的政治制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许多原来的专制、军政权、皇朝、寡头 政权纷纷转变为民主政权。耶鲁政治学教授Robert Dahl在【1】里列举了民主的诸多好处。这些民主政权的出现对经济发展，国际关系和世界和平有极大的促进。已故哈佛政治学教授Samuel Huntington有一本研究各国民主转型的书【2】，它把世界上到1993年为止的民主转型分成三波。这个分析在Hague 和 Harrop的政治学课本第三章【3】中有很好的总结。我在下面根据【3】先介绍民主转型三波，然后再讨论中国的民主转型。
* 民主转型三波 *
首 先【3】的53页上有一个表，列出民主转型三波。第一波：1828-1926,，例子有英国、法国、美国。第二波：1943-62，印度、以色列、日本、 西德。第三波：1974-91，南欧、东欧、拉丁美洲、部分非洲。表下面有注释：第一波有部分逆转（1922-42），例如奥地利、德国、意大利。第一波 的逆转多是因为法西斯、共产党、或是军政权推翻了民主政权。第二波也有一些逆转（1958-75），例如拉丁美洲的大部，殖民地后的非洲。大部分曾经逆转 的国家现在又再次逆转。
民主第一波涉及将近30个国家，除英美外还包括阿根廷、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德国等。第一波国家中有些后来被法西斯、共产党或军政权逆转。另一方面民主在英美等国家得到巩固。【3】详细讨论了美国民主和英国民主，这两个国家的民主有微妙的但是持久的差别。
美 国的奠基人希望美国领导人是那种非民主型，兴趣不在做官，且具有闲情逸致的绅士类人物。这些奠基人偏袒精英领导的共和，而不是雅典式的民主。但是很快在各 州占了优势的看法认为公民只能被他们自己人所公平地代表；当时拓荒社会的平等精神也支持这种看法。美国的投票权很快扩展到几乎所有白人。当然，有些美国群 体要等到20世纪才有投票权：妇女1919，黑人1965。所以美国的民主转型的完成只有40多年。现在的美国体现自由民主制中自由因素的最明确的图像。 美国奠基人首要的考虑是防止所有种类的独裁。美国宪法建立了一套检查和平衡（Checks and Balances）系统。因为权力上的分隔（fragmentation)，美国极大地减少了某个分支操纵公共权威以达到私目的。
与美国 相比较，英国的转型所产生的自由民主制只有较少的自由成分。（下面简略因为这种模式与中国关系较小。）英国的每个公民的权利从来没有像美国那样清楚地陈述 过。在英国除了政府也有自律外，没有美国民主的下列重要机制（institutions）：限制行政部门的权力、成文宪法、分权、联邦。
民 主第二波包括西德，奥地利，日本，意大利，印度等。美国在战后欧洲和日本的政治军事经济支持对许多这些国家起了关键作用。经济的恢复帮助了许多这一波的民 主国家得到了巩固。第二波民主国家与第一波的区别在于它们在自由因素上面比较弱，而强调政党的作用。美国宪法根本没有提起政党，但德国1949年的基本法 （相当于宪法）详细规定了党的作用。
民主第三波发生在20世纪的最后25年。它有三个不同的组成：（1）1970年代南欧一些右派独裁政 权终结（希腊、葡萄牙、西班牙）。（2）1980年代拉丁美洲多数将军退出政治。（3）八十年代底九十年代初共产主义在苏联和东欧的垮台。第三波改变了全 球政治版图。在世界民主化大形势影响下，许多非民主政权感到生存威胁，甚至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也开始举行选举。随着冷战的结束和民主之外别的制度选择 的消失，欧盟和美国更加鼓励民主转型（同时也没有忽视自己的短期利益）。第三波的高峰在90年代初。后来一些国家还继续有民主转型，例如2003年乔治亚 的玫瑰革命和2004年乌克兰的橙色革命。
在第三波民主转型国家中，南欧群体提供了最可靠的民主巩固的例子。它们得助于欧盟成员国身份和 相关的经济发展。同样的因素也鼓励了东欧各国的民主深化。但是在拉丁美洲和非洲，许多较晚进行民主转型的国家没有加固民主。事实上，非自由民主制（详细参 看【4】）是多数第三波民主转型国家的可能结局。
相当有竞争性的选举是一回事；坚固自由民主制度是另一回事。力行限制国家权力，保护民权，建立不腐败同时有效的官僚机构，建立市场经济，对军队和安全机构实行民主控制需要长期的努力。
* 民主符合中国的国情吗？ *
中 共一直大力宣扬西方民主不适用于中国国情。例如，最近的十八大期间中共传媒又讲中国绝不照搬西方政治制度模式【5】。其实，中共的这种讲法没有一点儿政治 学根据。二千多年前亚里斯多德按决策方式划分政体为三种：独裁、寡头和民主【6】。寡头是指一小部分人决策。这个划分是哲学的，抽象的。它适用古今中外的 任何一个政体。哪怕一个国家的公民是从火星来的，这个分类也适用。根据【5】，胡锦涛说“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和推进政治体制改革”。他强 调：“要把制度建设摆在突出位置，充分发挥我国社会主义政治制度优越性，积极借鉴人类政治文明有益成果，绝不照搬西方政治制度模式。”一个有政治学知识的 人马上就看出胡锦涛上面讲话的问题。“人类政治文明有益成果”当然是指民主了，总不能是独裁或是寡头政治吧？“绝不照搬西方政治制度模式”。什么是照搬？ 美国是不是照搬英国的模式？西德、日本是不是照搬美国的模式？西德是在盟军占领下开始民主，日本是在美国占领下开始民主，但是它们都不照搬哪个国家的民主 体制。除非中国自愿，中国当然不会照搬哪个国家的体制。同时二千多年来成功的民主模式只有西方民主和它的衍生，可细分为美国总统制，英国议会制，德国议会 党派制等等。连韩国和台湾的民主制也是西方民主制度的衍生。胡锦涛既要“借鉴人类政治文明有益成果”又“绝不照搬”，那是什么制度呢？如果他有诚意的话， 起码要允许学术自由和公开的研讨，才可能找到中国可行的民主模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刘晓波的零八宪章就是一种民主的尝试。但是刘晓波却因此被判刑。中共 实际上把所有民主的路都堵死了。
有些国人可能担心民主化会使中国西化，失去中国的文化特色。这种担心完全没有必要。民主化没有使日本和德 国失去了它们的文化和主权。如前所述，它们的民主制度的建立和巩固得到美国的巨大帮助。美国帮助它们是因为民主化是双赢。二战后美国帮助西德和日本成为民 主国家是非常成功的，对世界和平作出了巨大贡献。另一个民主的例子是台湾。台湾的文化传统没有因为民主而消失。
现在来继续看中共十八大新 闻报道【5】。民主这个词在这篇短短的新闻里出现很多次，比美国民主党竞选纲领里出现民主这个词的频率还要高。可以说，中国式的民主就是把民主这个名词加 到新闻里。大陆华人多数都熟悉社会主义民主，民主集中制，民主作风等等名词。但是这些都与真正的民主毫无关系，因为真正的民主意味着公民参与决策。【5】 的“人民民主”按意义是双重语，意义不清楚。按亚里斯多德的划分，“中国式的民主政治”在毛泽东时代等于个人独裁，在毛以后是寡头统治，都与民主没有关 系。【5】里有“通过“党员群众集中诉求会议”协商解决，这必须通过民主的方式来协商解决，”通常中国官场的协商是书记倾听下面的意见，但是决策必须是自 己作。【5】还有“中共中央党校党史教研部副主任谢春涛认为，中国民主发展的趋势是不可阻挡的。” “全国省市县乡四级党委换届已经圆满完成。坚持发扬民主，保障党员权利，”“要坚持民主集中制，健全党内民主制度体系，以党内民主带动人民民主。”在公民 无法投票决定国家领导人情况下，在公民不参与全国人民大会的情况下，只是堆积民主这个词不会使一个政权成为民主政权。
如果认真分析中共历 史，我们对上面现象可以有更深刻的认识。大家都知道《历史的先声》一书。中共没有上台以前，它的领导人大谈民主，甚至推崇美国民主。中共一上台，就推行独 裁统治，在政治上逐步倒退，直到文化大革命大灾难。在世界历史上，这种夺权的方式还不少。可悲的是大陆不少人却被这种手段迷惑，甚至现在还在为中共背书。 这里的关键是权。毛泽东用民主这个词来拉拢一些人以便于夺权。毛从来就是要做皇帝，绝对无意实行民主，49年后就逐步抛弃任何与民主有关的东西。邓小平的 改革是为了维持共党的政权，与以前中国的宫廷政治没有本质的不同。江泽民和胡锦涛等的想法大概是江山不能在我手里丢掉，保持经济发展有利于中共守住江山。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各届中共领导都致力于发展经济以保政权，而且在相当大程度上是成功的。从这些历史可以看出，中共一直围绕着一个权字。民主就是要把权归 于民众。中共的宗旨在于夺权抓权，与民主不相容。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民主的精髓是自由和政治平等。我以前有两篇文章【7,8】初步讨论 过。政治平等就是公民都有决策权。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与政治平等冲突，但是儒家的政治理论已经过时。亚洲几个受儒家影响的国家和地区的民主转型（例如 韩国、台湾）证明民主可以实行，而且还可以基本保持文化遗产。
* 中国的民主转型探讨 *
上面讨论了世界多国民主转型的概况并指出中国将来应该也是民主制度。那么中国会怎样转型成民主国家呢？需要多少年呢？如果深刻懂得政治学和其固有的复杂性（我以前文章中提及），就知道准确预测民主转型的方式和具体时间是不可能的。下面讲两个例子。
第 一个具体例子是苏联的垮台。我曾经读过前国务卿Condoleezza Rice对此事的回忆。Rice很有才华，也相当幸运。她的博士导师是一个有名的苏联问题专家。拿到丹佛大学博士以后她到斯坦福大学任教。老布什总统的国 家安全顾问Brent Scowcroft在一次学术交往中看中了她，1989年请她去作他的助手。她这次任职期间适逢苏联垮台。苏联巨变时在华盛顿的Rice已经是非常杰出的 苏联问题专家。当时她和其他国家安全顾问的班子人员一方面惊奇和喜悦，一方面忙于处理有关事务。后来Rice又回到斯坦福教书，升到正教授和 Provost。她是斯坦福第一个少数族裔的Provost，也是斯坦福历史上最年轻的Provost。可见她的学术研究能力很强。许多见到她的人对她的 能力都有深刻的印象。当时大量的学者专家研究苏联问题，有谁做出准确的预测？Rice也无法预测苏联倒台的方式和时间。我以前讲过这种问题的本质是非常复 杂的多体问题，人的智慧能力大概是达不到的。
如果熟悉政治学和外交关系学的话，到处都可以看到学者专家的分析、预测和策略建议。那么这是 否与上面所说的冲突？不是，这些研究分析可能的发展以供决策时参考。下面拿我以前的一篇文章作一个例子【9】。这个选择是因为熟悉它的推导。阿拉伯之春开 始时，有一些华人激动起来，幻想这波民主运动冲击中国，引起民主改革。但是，中东国家与中国在宗教信仰、政治、文化、历史、经济方面有巨大不同。茉莉花之 春/阿拉伯之春民主波对中国冲击很小。第二，中国的经济发展还相当不错，许多人得到好处。虽然中国的发展有许多问题：腐败、贫富不均、污染等等，但是综合 来看中国民众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矛盾还没有激化。第三，中共高层没有实行民主的意思。从这些来看，我得出结论阿拉伯之春很难推动中国的民主。
这 篇文章介绍了民主转型的三波。一个自然的问题是民主波的功用。以波的方式分析民主运动有优点也有缺点。毫无疑问有些环境下民主波可能很重要，例如苏东波， 阿拉伯之春。但是民主波对中国的民主转型可能影响不大。要民主波起重要作用，一定的相似性很重要。中国现在是世界上寥寥无几的还挂共产主义牌子的国家。中 国附近有相近文明的国家或地区已经是民主。中国又比周边国家大数量级。外界一般没有能力显著影响中国民主转型。
最近CND有几篇关于苏联 垮台的文章。有人认为70年是共党掌权的大限。见过不少类似预测。中国发展与苏联在轮廓上有一致的地方，苏联的垮台有参考价值。但是中国与过去的苏联还是 有很大的不同。所以这种预测不是很有说服力。经济发展出现瓶颈是可能中国民主转型一个重要因素。最新研究成果显示长远看来经济发展与政治民主化有相当重要 的关系【10】。【10】也质疑没有民主化中国经济是否可以长期持续发展。
上面一方面指出中国民主转型的必然，另一方面指出短期内中国实 现民主的可能性不大。那我们应该做什么？ 方励之以前讲过（大意）民主不是恩赐来的，是大家努力得来的。我们现在有许多事应该做也可以做。（1）帮助大多数大陆人认识到政治决策权是每一个公民都应 该有的；正如美国独立宣言所说的：人被造平等。（2）认识到没有政治民主，很难达到经济持续发展、减少贫富差别、清除腐败、减轻污染等等。（3）研究中国 民主转型的可能途径和条件。希望不要仅仅从“爽”的动机出发。希望从比较政治学的角度出发。比较政治学是一门专门的学问，【11】有初步介绍。（4）许多 共产国家的民主转型停滞在非自由民主制上【3,4】。希望学者和民众都认识到这种可能。非自由民主制的关键是没有实施法治（不是法制）。非自由民主国家有 可能会倒退到威权国家甚至专制国家。
注释：
【1】Robert A. Dahl, "On Democracy", Yale Univ Pr, January 1, 1999
【2】Samuel P. Huntington, "The Third Wave: Democratization in the Late 20th Century," 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 1993
【3】Rod Hague, Martin Harrop, "Political Science: A Comparative Introduction", Palgrave Macmillan; 6th Edition, 2010, Chapter 3.
【4】韩家亮：非自由民主制、多数暴政与中国 http://my.cnd.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34182
【5】十八大中国聚焦：中国绝不照搬西方政治制度模式
http://www.chinanews.com/gn/2012/11-11/4318626.shtml
【6】 Rod Hague, Martin Harrop, "Political Science: A Comparative Introduction", Palgrave Macmillan; 6th Edition, 2010, p.6.
【7】韩家亮：宗教、制度与普世价值 http://my.cnd.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29452
【8】韩家亮：文化、素质与民主 http://my.cnd.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30857
【9】韩家亮：突尼斯埃及政治风波与中国政治局势 http://my.cnd.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28111
【10】Daron Acemoglu, James Robinson, "Why Nations Fail: The Origins of Power, Prosperity, and Poverty," Crown Business, 2012.
【11】Rod Hague, Martin Harrop, "Political Science: A Comparative Introduction", Palgrave Macmillan; 6th Edition, 2010, Chapter 5.
韩家亮，华夏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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