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悠兰轻快的声音在说:“哟,小鱼儿也来了!你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地缩在苏大哥身后,恕我眼拙,居然没看见!身子可大好了?” 一个怯怯的声音回答道:“悠兰姑娘好!小鱼儿这一向病着,没给姐姐们请安,姐姐们勿怪。那日春雨姐姐跟着何姑娘到我屋里去,我睡得昏昏的,也不知道,实在无礼,春雨姐姐也莫要怪我!” 悠兰笑道:“听着声音似是大好了,恭喜恭喜。” 依旧是那个怯怯的声音道:“小鱼儿别无所愿,因为听说何姑娘马上受伤,特地来看望,也是来谢谢何姑娘的救命之恩。小鱼儿家境贫寒,一无所有,只略学了些按摩之技,愿意在不当值的时候,来为何姑娘做个按摩,减轻去何姑娘浑身肌肉酸痛之苦。”、 悠兰笑道:“刚受伤的时候,浑身是痛的,这些天已经好多了。你身子也刚好,心意领了,按摩还是算了吧。” 那声音哀求地叫道:“师哥!” 苏又明的声音又复响起:“悠兰姑娘,好歹让他见何姑娘一面,当面致谢也算尽了份心意!” 悠兰无奈的声音道:“也罢,我去问问姑娘。” 门帘轻轻地飘了一下,悠兰进来走到我床前轻声道:“姑娘,要不让小鱼儿进来跟你见一面吧,他难得进来一趟,还是苏大哥特地换了值陪他进来的。” 我说道:”让他进来吧,也让我看看他怎样了。你扶我坐起来,否则多不礼貌!“ 我大多数的时间躺着,翻身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坐起来的时候怕胸腹用力,伤了骨头,一般是春雨和悠兰把我架起来。 悠兰半跪在床头,用力撑着我靠着床头坐。 她走到门口,打着门帘对外屋的人说:”请进吧。“ 门帘一掀,还没等我们任何一个人反应过来,一个人在门口扑通一声跪倒,膝行几步向前,匍匐身子磕下头去:”何姑娘,小鱼儿谢过何姑娘再造之恩!何姑娘从此是小鱼儿的重生父母,此生此世,若有出头之日,一定倾力报答!“ 悠兰一脸惊诧地望望小鱼儿,再望望我,想说什么,却终于抿抿嘴,没说出什么来。 我坐在床上急道:“哎哟,悠兰姐姐你愣着干什么?快把他扶起来!这是怎么说!” 我这一辈子,在母亲入狱之后,逢人说好话,遇人就磕头,小小年纪,已经磕了无数的头,有的是真心的,有的是情非得已,身不由己,被人磕头,却是平生第一次。而磕头的人,听起来是那么真心真意。 悠兰赶紧上前要扶起小鱼儿,不料小鱼儿的身子似是钉在地上,仍旧趴在那里切切地说:“小鱼儿一番话若非真心,这辈子总有一天不得好死,天打雷劈。小鱼儿出身贫寒,别无所有,但是对父母亲人的孝敬之心却无处安放。小鱼儿身为卑贱的奴婢,不敢认何姑娘为姐姐,但是小鱼儿一定将何姑娘当作姐姐看待,一生一世不敢违背!” 说着他重重地磕下头去,头碰到地板的声音,咚咚地敲在我的心上。 想一想,他的年纪大约只比阿树大两三岁吧?见到他这么说,我不由地想阿树。他会不会是阿树呢? 我被自己这个疯狂的想法惊呆了。可是这想法一旦产生,像春天雨后的野草一样疯长,蔓延得整个身心都塞满了。 我冲他招招手:“你过来!” 悠兰的脸都绿了!苏又明的神情也充满了骇然。 小鱼儿反而非常平静,膝行到我床前,仰脸看着我。 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地彼此看清楚对方。他大病初愈,脸色尚且苍白,但是整个脸型十分清秀干净。可是这清秀干净的背后,却充满了苦楚和沧桑,甚至一点点的仇恨。 这是我的阿树吗? “你转一个头。”我说。 他转过去向窗户,露出一边耳朵。耳后没有那个熟悉的胎记。我让他再转到另一边,仍然没有。我的脸上交织着失望和暗喜的神情,大约看起来很怪异。 失望的是他不是阿树,暗喜的是,如此甚好,阿树不会入宫做内侍。我希望他不管怎样贫穷也好,磨难也好,能留下完整的男儿之身,娶妻生子,生生不息。 悠兰担心地叫:“姑娘!” 我勉强笑道:“没什么。他的样子让我想起我弟弟阿树。“ 小鱼儿连忙又要磕下头去:”小鱼儿不敢高攀,但是此生一定把何姑娘当作最亲的姐姐相待!“ 我那无处安放的灵魂,东游西荡了一阵之后,似乎找到了某个栖身之地。我伸出手去想拉住他,却又不敢做太剧烈的动作。悠兰见状,连忙去拉小鱼儿:“姑娘让你起来说话。” 小鱼儿固执地跪在那里。 苏又明像是才缓过神来,道:“这孩子,就是心实!” 我缓缓地说道:”你若不嫌弃我寒微,在宫中是个无权无势的无用之人,就让我做你的姐姐吧。你姐姐的故事我也听说了。我不敢说比你亲姐姐做得更好,但凡有什么事情,希望能尽量为你挡些风霜。“ 小鱼儿直愣愣地树在那儿,目瞪口呆。 苏又明呆若木鸡。 悠兰像根石柱,懵了。 小鱼儿磕磕巴巴地说:”小弟拜见姐姐!“ 他恭恭敬敬地后退两步,端端庄庄地磕了三个响头。 苏又明对着悠兰说:”茶,茶!“ 悠兰恍然大悟,转身去倒了一杯热茶,用茶盘端过来,俯身递到小鱼儿面前。 小鱼儿自茶盘上捧了茶,又膝行两步到我榻前,举过头顶:”请姐姐饮茶!“ 我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命悠兰道:”悠兰姐姐,请将我首饰匣子里的那根青玉簪拿来送给小鱼儿,再封十两银子给他,算我的见面礼。弟弟,莫要嫌姐姐出手寒碜,姐姐跟你一样,也是出身寒微。 小鱼儿泪流满面:“姐姐,弟弟不敢。今日弟弟空手上班,已是羞愧!这厚礼断断不敢要的。” 苏又明在旁边解释道:“他病刚好,总没出门。他在皇上宫里当杂役,也没什么积蓄,若不是何姑娘病了他惦记着,是无论如何不肯今日上门的,总想着病好了能出宫去为何姑娘亲手挑件礼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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