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围棋 那(北京人在这里读这个字发nei的音)位说了:“您下围棋是个屎蛋。”没错,恐怕比吃了一肚子的肉,消化不良拉出的屎都臭。现在快“耳顺”的人了,就更味儿。我大概已经十年以上没摸过围棋子了。可是我跟您说,咱跟国手下过棋。爱下围棋的人们都听说过程晓流吧?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专业围棋高手;后来年纪大了,当体育记者去了,写了一手的好文章,有关围棋方面的书出了很多。他曾和我在一个农场同一个连队干活。 程晓流和我们都是1969年九月去黑龙江省嫩江县山河农场的。不过刚开始他不和我们一个连队。1970年春天他从七分场转来。他来的时候在连队里谁也不认识,总是默默地靠在自己的行李卷上。当时我所在连队的北京混小子们成天下围棋。一般地说,中国象棋在哪儿都很流行,会下的人多得很;可围棋在中国并不特别普及,我想是因为围棋深奥吧。我们连队里恰恰有几位北京小子爱下围棋,下工回来没事儿就摆开了摊儿,一帮子人喝五吆六地下,也没个章法。我其实知道怎么走,但属于根本不会下的,那些自称会下围棋的主儿也根本不会跟我下。 有一天,程晓流也凑过来看“围棋大战”,看了两眼,笑了一下。当时自称是分场“围棋冠军”的家伙正在“守擂”,他瞟了程晓流一眼,“哥们儿,怎么着?来一盘吧?”程晓流赶紧说“我不想下,你们玩儿”。这意思是程晓流会下呀。那“冠军”硬拉着程晓流下一盘,不由分说,自己拿着黑子就在棋盘 “三三”的位置码上一子。程晓流无奈,叹口气,拿起白子也在棋盘的一个角的星位随意码了一子。这他俩就杀了起来。 大家都凑过来看热闹,两人落子飞快,但一会儿功夫,“冠军”的黑子就纷纷被吃掉了。“冠军”一看,遇见高人啦!当时就掀了棋盘,说“你得让我子”。程晓流开口道:“先让四子吧。”什么?开口就让四子,那“冠军”都有点傻。可是四子让过后还没一会儿,他又掀了棋盘。“你得让我六子!”让六子还是实力悬殊,“冠军”满头大汗,想了又想,走了一阵子就有认输,他嚷嚷着说“看来你得让我九子”。九子?“冠军”还是输。他彻底地服啦,当场就要拜师。程晓流面有难色,支支吾吾,最后说:“以后我给你们讲讲下围棋最基本的常识吧,今天太晚了,咱们早点休息吧。” 程晓流什么水平! 十三岁学棋并进体校,少年时期在北京棋艺研究社学棋,“文革”前就被授予专业二段。他在当时实际上比小他三岁的聂卫平下得好。聂卫平是“文革”前的全国少年冠军,他弟弟是第二名。我的一个街坊叫高旭光,是第三名。高旭光非常聪明,大概小聂卫平几岁,不过他身体不好,小时候心脏动过手术,很早就去世了。那时高旭光和我是好朋友,所以我知道聂卫平是全国围棋少年冠军。有关高旭光的故事今天先不讲。 程晓流根本不想提“当年勇”,因为当时他情绪消沉;但他说了要指导北京爱下围棋的小子们;因为下工回来的时候他会在人们的邀请下铺开棋盘讲解一些围棋行棋的基本要领,和死活知识,有时还就围棋的死活摆些趣味题。我的围棋就是在那会儿下起来的。 我个人认为,围棋靠悟性。程晓流十三岁下围棋,按理说有些晚了,可程晓流下围棋的悟性很高,所以进步飞快。当时我已经十六岁了,通过程晓流给大伙儿讲围棋课,我的围棋水平在几个月内就成为佼佼者之一。当然,和程晓流下还是得规规矩矩码上九子。那人家也不愿意下。他说“如果你码上九子都输,那肯定是我下的都是‘欺招’(就是欺负你不会下,设些陷阱让你往里跳);没意思”。到后来程晓流说,可以授六子下了。不过他当时对下围棋全然没有兴趣。这让我们求他教学也为难。 我记得当时,两个人(不是和程晓流)下一盘棋要好几个钟头。下完之后还可以把这盘棋两个人如何走的一步步地重新再码一遍,一点不会错。那会儿年轻啊。 当时怎么就那么巧呢?聂卫平也在山河农场当“知青”;他在四分场。聂卫平比程晓流乐观,始终没放下他的围棋。在四分场他所在连队,他带出不少徒弟。这些徒弟当然因为学得晚,缺乏悟性,不可能达到专业水平;可在聂卫平的指导下,有几位可以在聂卫平授四子的情况下和师傅对弈。很不错啦!聂卫平当时是“来者不拒”,只要你肯和他下围棋,他可以授十三个子。授十三子?那和不会下也差不多。然而聂卫平就是不驳面子;他是非常够朋友的一个人。 聂卫平不会想不起来程晓流,他坐着哥们儿开的胶轮拖拉机专程找程晓流下棋。两个连队相距几十公里呢!可见聂卫平从未放弃过他热爱的围棋。 我看过程晓流和聂卫平在我们连队里下的一盘围棋。油灯下两个人认认真真地开战,频频长考,下了一百六、七十手后,程晓流陷入困境,终于中盘认输。当时我看得莫明其妙,也大开眼界,原来围棋是这样下的! 在农场干活的聂卫平回北京探亲期间还找过高旭光下棋,也下得非常的认真。现在想起来我感叹不已。聂卫平成为棋圣并非偶然。 1973年聂卫平听说国家体委恢复围棋比赛,他立即到黑龙江省省会哈尔滨毛遂自荐去了。那时黑龙江围棋队的人们都没听说过聂卫平。他立即说“我可以和你们下”;于是他在黑龙江围棋队大战三天,把所有的人都杀得片甲不留。当时黑龙江围棋队就表示让聂卫平参加进来。聂卫平不会忘记朋友程晓流的;于是程晓流也到黑龙江围棋队把那儿的所有人(聂卫平除外)都杀个不开胡。聂卫平和程晓流重新成为专业棋手。 程晓流在1972年到新组建的一个连队去当小干部去了,由此再无可能指导我们下棋。我想自己的围棋水平从此停滞。不过就这点水平,在1977年我到杭州玩时还大显威风。那时我住浙江农大宿舍,那里有一帮教职员工子弟玩围棋。他们知道我会下点围棋后就来下。我用了三天时间把他们杀了个大败。记得那三天我不停的抽烟;到了第二天早上,地上有一百多个烟头(所有人都抽烟)!那时年轻,精力充沛,太留恋年轻的岁月了。他们败北后就请了浙大的教职员工子弟来下,这下我没那么神气了,一比二输给了人家。嘿嘿,业余水平也可以“惊心动魄”。 后来我返城,上大学,结婚养孩子,加上工作忙得团团转,围棋很少摸了;但我身边始终有着一副围棋。即便到了美国,我也把围棋带来了。然而在美国根本没人和我下;我时常自我对弈。这副围棋最终被我送人了。我上面说了,自己十多年没摸围棋子了。我的最后一次下围棋是在十多年前,是在一次东亚民族联欢会上和一个韩国小子下的。那小子一看就比我年轻许多;我俩都是业余水平,不过我在布局上占优势,然而很快我就晕晕乎乎,只觉得血都涌到脑子里来了,可脑子就是“不会转弯”;我消极避战,最后中盘败北。边上看棋的中国朋友事后觉得奇怪,说“你明明有很大优势,为什么最后被挤兑成这样”;我苦笑着说“他比我年轻”。哎,现在真的不可能集中精力下棋了。 虽然我不下围棋了,但对围棋比赛还是关心的。当前第17届三星财产保险杯世界围棋大师赛的决赛,中国九段选手古力和韩国九段选手李世石已战成一平,明天将进行决胜局。我很欣赏这两位棋手的棋风,凶狠,积极,总是不断的进攻。他俩都将年满三十岁,且都过了最巅峰状态。现在他俩总是输给中国和韩国的后起之秀;然而我认为那些后起之秀虽然咄咄逼人,可下围棋的境界比不上此二君。程晓流说过,下围棋相当苦,精神压力大,有时一盘棋搞得心力交瘁,结果还是输了,如果是没有胸怀的人,没有对围棋的热爱,肯定是受不了这种折磨。比方说我自己,我就很忌讳连续的进攻,总是小心翼翼地先巩固自己的阵地,然后才开始“下阴招”。可古力和李世石不是这样。李的棋风被称为“僵尸流”,顾名思义,就是他的棋总是看起来根本没活,可还在搞别人。而古力的棋是力战型,往往大杀大砍,惊心动魄的大转换,满盘“尸横遍野”。好看! 古力和李世石不但是棋逢对手,还是很好的朋友,相互敬重。这非常难得!就此而言,明天不论谁赢谁输,他们都极有可能下出围棋的旷世之作!前不久两人走出围棋史上罕见的四连环劫,奇迹!让我们拭目以待。 后记: 凌晨的时候古力和李世石的决胜局见分晓。李世石以半目优势获胜。此次比赛,古力败的两盘都是半目之差,可见他运气不好,很为他遗憾。可比赛就是有胜负的。 祝贺李世石。古力,这次不能祝贺你,期待你的下次表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