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梅(景定成) 说起自由来,仿佛很容易明白。但自由的真谛——真正意义,究竟如何,恐怕不是随便可以答出来的。我现在也不管别人怎样解释,仅由自己意思,自由地解释一番,不敢说就是自由真谛,不过向真谛方面研究罢了。 “英文‘自由’有两个字,前者是脱离不自由的状况,成爲自由,后者是本来自由无碍的状况,叫做自由;前者是从动词变来的名词,后者是固有的抽象名词。”这种解释,是不错的。或分自由概念为两种:(一)消极的,无外面一切拘束;(二)积极的,所谓自由的本物,随自身法则而活动的力,本来具足的状况。这两种概念,大概也不错。 据中国“自由”字意解,也和英文一样,并从字面上得一种妙义,可以包含以上两种概念,表出自由的真精神来。“自”是自己,“由”是随从,“由”是动词,“自”是名词,依普通文例,把动词放在前面,组合起来,自由成了由自——随从自己,不是随从自己以外的东西(或人或物)。譬如儒者说女子三从:“未嫁从父,已嫁从夫,夫死从子”,便是终身从傍人,不是从自己,便是由人,不是由己,便是人由,不是自由。再拿“自”字和别的动词组成的名词说,如自利,是利自己,自杀,是杀自己,自讚,是讚自己,由此类推。“自由”是由自,无疑义了。再讲一句,即是创造这个名词的人,意思或者不如此,我想如此解释也无碍,且可以得自由真谛。 何以叫自由,不叫由自?因爲注意“自”字。依我个人的意思讲这“自”字,差不多是佛说的自性——禅宗六祖惠能所谓:“一切方法,不离自性。何期自性,本是清静;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拿这几句彻悟话看起来,自性是何等自由,何等广大——真是从横自在,无滞无碍,较之本身自足活动力的积极的自由概念,更圆满些。 “自”——自性是超离善恶以外的,是包括无遗的。人的自性,便是宇宙的自性,只有一般,并无两样。可怜世上的人,多把自性忘失且消灭了。没有“自”何以“由”,所以我希望人们,速速恢复了自性,认识了“本来面目”再讲自由。 我并不是说法传教,因怕人误认了“自”,一听说自由是由自,差不多要由自己胡言乱语,胡行乱走起来。“杀人放火,一切由我”,岂不是这一说要流毒社会么?所以我提出这“自”字真意来,表明那乱来的自由,不是真的自由。譬如疯狂的人,一切言动任意乱来,外面好像无拘束的状态,岂不是自由?其实并不是由他自己,纯由病毒。人一定说他是迷失本性,怎么能叫自由呢?醉汉也一样,完全受了一种酒毒,不由的自己癫狂起来,也仿佛是毫无拘束,其实是由酒毒,不是自由。试问醒来的醉人说:“你怎样酒后那样胡闹呢?”他一定答道:“那时由不得我了。”这是很明白的事体。中了催眠魔术的人,其行动纯由施术者的暗示,毫不由己,更是显然不自由的现象。 尝考历史上的英雄豪杰,以及什么名士美人,都中了环境的一种夸诈虚荣的毒,沉醉在金钱势力的酒杯中,颠倒梦想,不由自己,骄慢淫逸起来,对于社会又成了一种恶劣的暗示。流毒贻害,辗转无穷,非施一种断然禁酒绝毒去魔的手段,世界永远要被这些迷失自性的“贵魔”、“富魔”、“强魔”、“色魔”、“名魔”佔领去,任意造出一种“修箩道场”来,毒害众生。 所有各国政府,都是魔毒製造所,所有名处都市,都是魔鬼贩卖场,因是弄得举世之人 ,如饮“狂泉”,都成了狂人,反以不狂者为狂,一定拉他“同入浑水”才行。即如最近俄人,少少觉悟富魔——资本主义——的毒害,努力要打破他,各国资本家的政府,都视俄人是疯狂,定要拉他到资本圈里,教他再迷失自性,不能进行他的真正自由主张。或曰:“列宁等原来不识自由真意,所以易被富魔诱惑”,也有几分道理。 人们啊!你们渴望身心的自由么?先把毒害自性的魔鬼全除灭了才成功,不然,你们但能由着金钱去玩弄,由着势力去压制,由着所谓法律宗教道德礼俗去束缚完了,一点也由不了自己,还能得甚么自由? 这样研究起来,世上显然受束缚压制玩弄。不自由的人们,莫过于狱囚、奴隶、兵丁。 先说狱囚。这“囚”字像人束缚在圈儿里,本来天地像一个大笼,惟有“自性”不受他的范围,常想衝破乾坤,使虚空粉碎,大地平沉。人们却在这大笼里面,又编织许多小笼,去囚人,真是违反自性到万分了。狱囚幽闭铁笼里,由着狱卒看管,一切言动,不能由己,其不自由,更不待说。却说世上还有两种特别囚犯。 一是“帝王”。中国从前住的地方,叫做宫禁,有人说这宫禁的“禁”字,“一方面禁人入,一方面也禁自己出”,所以帝王出入宫禁,也不能由己。听说前清宫中,设下许多什么“祖宗之法”,束缚那些帝王行动,干涉到床第,比左史记动、右史记言的古法,还要严些。那么,宫禁不过是一座改良监狱,帝王只是体面囚犯,怎么人还要争着作皇帝呢?因爲中了一种权力威福的魔毒,所谓生杀予夺,可以由己,除过许由、巢父那样的伶俐汉,都想由人把黄袍加到自己身上,去入宫禁了。二是“妇女”,特别是中国妇女。前边已经讲过“三从”,终身从人——由人不由己,又有甚么“严守闺范”及“女正位乎内”的话,把妇女一齐关在家庭监狱里,做死囚。富贵家的妇女,好像笼中的鹦鹉,贫贱家的妇女,竟似圈中犬豕,由人玩弄,由人鞭笞,由人管束。或受了虚荣心的魔毒,或受了习惯法的魔毒,不由的自己,涂朱抹粉,穿耳缠足,问他们果然愿意么?也不过应答一句:“人家通是这样,不然便要惹人笑!”可怜的妇女啊!你们受环境的魔毒,几时才了!还不赶紧由自己恢复自由人权,摆脱了一切束缚身心的玩艺,打破家庭的监狱出来么? 再说奴隶。如美洲黑奴、俄国从前的农奴以及富贵家的奴隶,都是由主人指使,刑罚买卖,行动言语,一点也由不了自己,比“童约”还要厉害。此外有几种体面奴才,如所谓朝廷上的大臣(满清大员自称奴才),中国古来宰相用奴以及小官僚——《水浒传》小说中石秀骂的那些“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由人提拔,由人罢免,“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他们还要学那晏子执鞭的御者,意气洋洋,甚自得也,直忘了自己是甚么了。那些奉上接下的官僚们,每日要接见不愿见的人,说些不愿说的话,也是由不了自己呀!还有被人利用的大伟人,明明白白作一般政奴的傀儡,由人拨弄,像耍猴子一般,它还自觉的怪不错哩!其次,资本家作金钱的奴隶,大似中国喜剧《化子拾金》中那一个乞丐,出门拾了一锭金子,便听那金子吩咐,叫它唱什么,它就唱什么,弄得它丑态百出,也不自觉。再次,崇拜古圣先贤的学奴,一生照着书本行事,非法服不敢服,非法言不敢言,尝悬一个偶像,在心里作主人翁,由他支配,自己还要说由己由道,真是要命!最下是一般自命风流的文奴、欲奴,入了那些才子佳人的模型中,铸出一种轻薄狂态,成天哼哼些蚊子腔,作几篇言情小说,打油诗,腐文烂调,艳词绮语,魔乱人心,一生颠倒甚么情场里,在妇人裙带下作情奴,甚至以嫖妓弔膀为自由恋爱。这些奴才,更不值得一笑了。 次说兵丁。那宫禁、家庭两座特别的监狱外,加上一座兵丁住的营垒,便鼎足而三了。 所谓“壁垒森严”更过于宫禁、家庭,是不用多说的了,一旦出征打战,五官四肢都由不了自己。有个怪名词叫“绝对服从”——服从长官一切命令。长官命向前,不敢退后,命向右,不敢向左,只要由官长一下命令,河也得跳,山也得爬,荆棘丛中,也得卧倒。命开枪便开枪,叫扯炮便扯炮,甚至命他向父母兄弟开枪,也不得违反。(其实战争总是人杀人,全是杀自己父老子弟的,没有甚么分别。)说起来不过为的每月几两银子,便把身子卖给兵营,作一种不自由的奴隶。究竟人的自性,断不是这样的。募兵还可以说自己愿意去受罪,徵兵便不然了。 由国家定一种法律,强迫人去当兵,叫做“当兵义务”,更不能由自己,所以便有折臂薰目,装聋卖哑,希图脱免兵役的惨剧。人说那些折臂人是毁身全生,因爲一入兵营,便要受种种违反人性的魔咒式的训令,但使人知道杀人立功,久之性情自变,成了雄赳赳气昂昂、虎豹食人的派头。所以将军自命有虎威,还由国家弄些什么“文虎章”表彰那猛烈的兽性。说起日本的兵丁,更不得了。每天要对那天皇肖像——圣容背诵些忠君爱国的魔语,弄得平时脸上现出一种痴气,然后战时才能演出一种狂态,犬奔狂吠,哪里像个样子!近来中国兵丁却中了忠于官长的魔毒,也染了虚谈爱国的狂疾,更服了些升官发财的麻醉剂,一发不由自性,任意到处闹起来了。 从以上情形看起来,满世界没有几个自由人,因爲清淨具足的自性,已被魔毒的环境污染且破损了,历史改革家并未行一次根本的消毒法,那里会自由?最近俄国革命,曾标“土地归农,工场归工,自由归全体”的旗帜,实际不过利用他,号召一时人民而已。仅仅消除帝王的毒,最深的资本毒仍未去淨,所以要退一步,保持原有的环境,藉口四面强邻的压迫,不但不能去钱,并且不能去兵。试问俄人的自由在那里?原来列宁奉行马克思主义,所以採取平民专政和工券制度,久之平民专政转爲官僚化,工券制度转爲资本化,是当然的结果;何况连工券制还没办到,怎么能退步呢?惟有在乌克兰的马克诺运动,是行无政府主义的,所以把法律、宗教、金钱全废了,人们非常自由,然而人人还愿意当兵以籞外侮,他们宣言说:“世界尚未完全自由,我们不能废兵。”他们原来爱真自由的人。只因世界环境的关系,仍有一部分违反自性的不自由状况,可欢已极!所以我们希望全世界人,都恢复了自性;然后自由真谛可见。 有人说“食色性也”的话,说自性是恶的,恢复自性,不过恢复人类原始野蛮状态,使人单知贪食好色,肆情纵欲而已,和禽兽有何分别。我说以食色为性,已落第二义。因饮食男女,说是人之大欲也可,说是人之本能也好,不得指为自性本体。便是人生说,也是为生而有食色,不是为食色而有生,况且色只是求美,不是好淫,食只是养生,不是贪味,也没有善恶可说,因善恶是后起名词。自性是无记的,如人初生,即知食乳,不过是保生的本能。既长,男女相悦,只是求偶本能,不算什么善,也不算什么恶。只要人能保持天真自性,自然好色而不淫,适食不求饱,自己已支配食色,不由食色支配自己,有甚么野蛮放肆的过虑呢?只怕人忘了自性,由一切食色欲魔支配了去,那才是真正不自由。 再说自性本体,是怎么样个情形。 中国中古哲学家,也有好些省识自由真谛的,惟庄子最显著。看《逍遥游》的大旨,便是表明人物大小虽殊,各有任性自得的愉快;《齐物论》一篇精神,只在“吹万不同,使其自己也”两句话。“自”者由也,“己”者自也,自己即由自。由自则物类各得自由,所谓“任其不齐,齐之至也”。(是从自由真谛,然后可以得平等的真谛。)外篇如《胠箧》、《马蹄》、《在宥》诸篇,更发挥得透彻。其精言曰“三代以下,天下莫不以物易性。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以物易性,便是由物不由自性了,于是殉利者由利,殉名者由名,殉家者由家,殉天下者由天下,通把自性换掉了。所以说:“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伤性以身为殉,一也。”又曰:“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见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自闻自见,皆有自不由人。注谓绝离弃旷,自任闻见是也。不然则“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使得人之得,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不自适其适者也。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盖惟自适其适,而不适人之适,始为真自由。孔子曰“无入而不自得”是也。又曰:“从心所欲,不逾矩。”从者“由”也,心所欲“自”也。以及“从吾所好”,皆是自由真谛。《中庸》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讚天地之化育。可以讚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尽”有任由之意,如后人所谓“尽情”“尽性”的尽字。尽其性,则自己自由,尽人性,则任人自由,尽物性则任物自由。到这步田地,便是庄子所说的“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为天放矣”,恰合天地生物之性。故曰“讚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说到极处,天地性便是人性,人性便是天地性,还是上篇说过的话,只于一般,并无两样。然而人物不能尽性自由者,是何缘故?则《马蹄》篇言之详矣,曰“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吃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絷,编之以早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飢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策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埴,圆者中规,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鈎,直者应绳。’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然且世世称之,曰:‘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为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注:自足于内无所貌)・・・・・・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及至圣人,蹩躠为仁 。踶跂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爲乐,摘僻爲礼,而天下始分矣。・・・・・・夫残朴以爲嚣,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爲仁义,圣人之过也。”其咎全在治者。伯乐治马,马不自由;圣人治天下,人不自由。庄子所谓善治天下,故罗素仍引以为无政府主义之最古哲理。意为得自由真谛也。再看《庄子・在宥篇》曰:“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是自在,宥是宽纵,故注言宥使自在则治,治之则乱也。就是任天下自由。或恐任天下自由,必至于乱。不知天下之乱,正由于“治天下”,不由于“在宥天下”。所以《胠箧》篇云:“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乱乎上矣;鈎饵、罔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罝罘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 。” 治天下挟其法律政教之知,为民毕弋鈎纲,而天下始,“每每大乱”。假设也无法纲政坑,则人任性自由,定有“鹜飞于天,鱼跃于渊”的快活,自然相安相得,决不相惊相扰。古人云:“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庸人就是一般自命知识界的法家,政治家、宗教家等等,成天在那里製造束缚人身的绳索锁链,一面作茧自缚、作法自毙也不自知。因爲他们中了富贵利达以及威权名声的魔毒,仰视天、俯画地,兴妖作怪,颠倒是非,淆乱视听,纯然用诈伪手段,博取世界名利恭敬,巧立尊卑、贵贱、贫富、上下、主僕、君臣、父子、夫妇种种名目,还要说是人类纪纲。我说纪纲就是罗网的别名罢了,于是纔有命竟掠夺的事体。老子曰:“礼者忠言之薄,而乱之首也。”一点也不错。礼就是所谓不成文法,先由所谓圣人製作出来,大家随看瞎行,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便以爲礼,其实比法还厉害。所以爱自由者,有“礼岂为我辇设”之言,只好荡他们的检,越他们的藩,任意自如,不畏俗议了。其实所谓“世禄之家,鲜克由礼”。他们也是怕礼束缚,一由礼,便不自由了。法家亦然。他们但拿法律束缚旁人,自己常是逍遥法外,不受甚么制裁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历来如此。请看中国官吏,哪一个不天天在那里犯他们自造的法呢?禁烟公所,大闹烟灯;禁毒公所,自设赌局。算甚么玩意? 总之,世界有什么治者和被治者存在的期间,决无自由可说。某社会学家云:“将来只有人治物,没有人治人。”其实人治物,也要顺物之性。顺物之性,乃可以说是无治。譬如盆鱼笼鸟,是设盆笼以治物,便违反物性;放鱼出盆入于渊,放鸟出笼翔于空,悠然远游,各得其所,盆笼完全无用了,有甚么物可治呢?不但鸟鱼,就是花木亦然。尝见治花木者矫揉造作,製成种种人兽亭台的形状,便觉得不自然,不如自生自长的花木饶有天趣。诗人云:“庭草无人随意绿”,便是省得物也不须治的道理。所以人治物的话,都讲不通了,何况人治人呢?嗳!甚么治物治人,简直全是捣乱。所以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 人们!若不能把这些自命治人的妖魔政府一时扑灭了,要想身心自由,何异做梦!尚有许多无聊的人,头顶香案,四头八拜,向妖魔门口要求自由。唉!自由是你们自身自有的,不假外求的。常言讲得好:“求人不如求己。”自由由己,而由人乎哉?甚么政府——魔府,只有些禁制自由的魔术——政治,魔咒——法律,向那里瞎喊瞎闯,有甚用处?至于某君所谓“自由之奴,与其由下要来,何如由上赐予”,乃是替专制魔王解围的话。其实,自由不是什么“上”可以赐予什么“下”的,也不是什么“下”可以要求什么“上”的,因爲有上下,便无自由,这是显然的道理。要得自由,须凭着本源自性,打破种种魔障,降伏种种魔心。起头不妨像那《西游记》中的孙行者,上毁天宫,下扫地域,一番热闹,冲开什么天罗地网——天经地义,可算个大破坏家。到后来却能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不离如来手指——自性。孙行者——心,能充其破坏之量,是不错的,然有个上下天地,惟我独尊,魔念未除,所以自称是齐天大圣。及由自在观音——自性,降伏其我念,然后得见“天真佛”,从此才能降魔破妖,纵横无碍,有绝对自由的现象。“绝对自由”有许多人评论,说是没有这一种东西,不过一句空话罢了。不错,拿人的身体说,即会脱去种种束缚,有时不能不感受自然的压迫和抑制,如气候的寒冷,风雨的阻碍,云雾的蒙蔽,虽有防御和抵抗的方法,总觉得有些不自由。轻舟渡水,飞艇凌空,是自由的状态;潮起风生,舟覆艇坠,那能由己?所以说到底,只有比较的自由而已。话虽如此,但就自性说,仍有个“绝对自由”。因自性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大可于无外,小可至于无内,有绝对不可思议的霏霏想,老子鱼龙的譬喻,得其道似。再由实地上进一步讲,无政府实现后,解决了人身周围的束缚,精神方面,定有一种现在想不到的发展。如列子理想之华婿囯然。其言曰:“华婿之囯・・・・・・不知斯(离也)齐囯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囯无师长,自然而已。其民无欲嗜,自然而已。(破法障、欲障)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破知障、情障、神障)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摘无痟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碍其视,雷霆不扰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 。(便是极端自由,无政府以上的状况。)” 举凡所谓耶稣奇迹,释迦神通,如画水,移山,分身,变相,踏破凌空,未尝不可以达到。极言之,转四时,不被四时转,转宇宙,不被宇宙转,才算是绝对自由,即是自由——自由的真谛。有人说,这是万万做不到的呀!我也说一句活话:魔障层层包围宇宙,打破一层,再打一层,将来的事情,让将来的人去想去做好了!我们但说现在想到的和能做到的事情,自由合力去做一番罢! 现在我们所能做到的,一方面在不自由的环境中,极力保持自性,做一个“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一方面努力去打破不自由的环境,使人人各复其自性。譬如富贵没有了,还淫个什么?贫贱没有了,还移个什么?威武没有了,还屈个什么?自然都成了大丈夫,也就没有这大丈夫名词了。某禅师奉淨土宗语曰:“所以欲人往生西方极乐者,因善根至彼成就善,恶根至彼,无所施其恶。譬如蛇曲行,经过直管,自然要逼直的去也。”和蓬的生长中,不扶自直的说法相同。予因悟无政府时代,即是地上极乐的淨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