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長途飛行很無聊，乘客們時常會跟素不相識的鄰座聊聊天，互相娛樂一下，讓這漫漫旅途好打發一些。可是，我從芝加哥飛東京轉機的路上，遇到了一位來自魁北克的男士冉，卻在聊天中透露了自己的身世，讓我非常感慨。

冉說他的目的地是曼谷，我隨口問他是不是去那裡旅行。他回答說不是，他是定居在那裡。然後他很得意地講述了他成功地定居在泰國的故事。

冉出生在魁北克，從18歲高中畢業後就開始在蒙特利爾的市政府工作，作一名管理房地產統計的職員，一干就是30年。48歲，冉退休後，感覺拿着他的退休金在加拿大生活不是很富裕，就開始踅摸着找個便宜地方住，最後選定了泰國。

可是泰國不允許外國人買房地產，冉跟我解釋說。但是，可以跟本地人合資了以後再買。所以，冉就從大街上拉了兩個泰國當地人，跟他合資辦了個房地產公司。這合作關係非常短命，那兩個當地人跟他一起去政府部門簽了字，從冉那裡拿到了一筆賄賂，而後就就地蒸發了。

“然後，你就自己蓋房子，在泰國經營房地產？”我問。

“對。我蓋了一棟房子，就只有一棟，完全按照我自己的理想蓋的，然後我把房子租了出去。”

“所以你是管理這個出租房？”

“不是。我租給了我自己。”

我半天才轉過彎子來。不禁對冉大加佩服，很聰明的人哪。

冉說，像他這樣的有一批人。他們經常聚會，一起喝酒，一起出海釣魚。他感嘆，海里的鮮魚，那真是，比河裡的魚美味多了。看樣子，他在泰國，活得比在魁北克還更滋潤。

他又解釋說他的房子帶着一個很大的果園，光是某一種果樹就有多少多少棵，那種水果我沒聽說過，很多熱帶水果名字怪裡怪氣，我既不會念也不會寫。冉一聽我連這種果子都不知道，瞪大了眼睛說，這種水果是水果之王，好吃得沒法說啊！又說他的女朋友最喜歡它，每年她都負責把水果賣出去，得的錢歸她。

我看冉的年齡有差不多55到60之間，就問他怎麼只有女朋友，沒有太太。冉立即回答說，他永遠不會結婚，永遠不會有太太，結婚沒意思。然後就講了他的身世。

冉8歲的時候，母親得病故去。除了他，還有11歲的姐姐，6歲的大弟弟和僅有2歲的小弟弟。

四個這麼年幼的沒媽的孩子！

冉說，他媽媽一去世，爸爸就把四個孩子都遣散了――最小的弟弟由他的姨媽領養，另外三個包括他都進了寄宿學校。他爸爸隨後又娶了一個新妻子，生了新孩子，就像中國古話里說的那樣，“眼前新婦新兒女，已是人生第二回”。

冉對他爸爸倒是毫無怨言，說他為他們姐弟三人付寄宿學校的學費，算是盡到了養育的責任。不然還怎麼着，他爸爸還有新妻子和新孩子要養呢。

我問，沒有媽媽，又見不到爸爸的童年是很難過的吧？

冉說，那當然了，很孤獨，幸好他跟姐姐感情很好，他這次回魁北克就是看姐姐去了。

我又問，那你姐姐跟弟弟們後來都怎麼樣，生活得好嗎？

他說，姐姐後來成了個成功的商人，賺很多錢，結了婚，又離了，沒孩子；大弟弟變成了個野人，吸毒，賭博，跟他小弟弟打架，罵人，現在他們都不理他，也是沒結婚；小弟弟在姨媽家長大，後來當了工程師，娶妻生子，算是最正常的一個。

我暗自想，就是因為沒有了媽媽，三個姐弟都像野草一樣長大了。聖人說過人生的三大悲哀：幼年喪母，中年喪偶與晚年喪子。依我看幼年喪母可算得三大悲哀之首，因為有些人甚至會因此喪失體驗其他兩個悲哀的機會。

如果觀察動物世界，你會發現，除了動物的生存的本性，很多生活的方式是要靠上一代言傳身教，而下一代在很大程度上是模仿。據說，動物園裡的那些動物，因為遠離了它們原來群居的環境，沒有其他榜樣為它們展示應有的生活方式，在遇到新情況時，動物們不知道該怎麼辦，就經常會出現怪異的表現，甚至會咬死自己剛生下的幼崽。人也是一樣。很久以前有個印度電影《流浪者》，一個大法官的孩子被賊養大，結果也變成了賊。正常的家庭的氣氛與環境，對一個人的正常成長非常重要。

聽了冉的敘述，我對他充滿了同情，同時，後背突然感覺涼颼颼的。那一刻，我特別盼望着飛機能安全着陸，我能平安地回到家。我的存在，不僅僅是為了我自己，更是為了女兒。

北極熊母親與它的小熊。照片選自美國《國家地理》雜誌（National Geographic）.

Polar Bear Mother with Cub

Photograph by Norbert Rosing

Dutiful mothers, female polar bears usually give birth to twin cubs, which stay with her for more than two years until they can hunt and survive on their ow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