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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的产物(上)
   

“……放下武器!”(长篇纪实《流向海洋》摘编)

 

    僵局。陈大喜听到头天晚上两地青年打群架,当时犯了血压高。分场派车拉他上了总场医院。北京、鸡西青年分别罢工,都要求“严惩凶手!维护无产阶级专政下的铁的革命秩序”!连队革委会副主任曹大鼻子着急忙慌地向分场告急,分场又打个电话给总场,希望能派个农场副主任来“解决”一下,回答是:“……全场许多连队都有类似事件发生,总场没那么多副主任,自己解决吧。不能事事都让领导管……”曹大鼻子“哼”了一声,“你们不管,我也没办法。”电话一摔,拂袖而去。鼻青脸肿的李连水在床上躺了一天,一赌气第二天便回了家。

    再过一天,铁育欣和林亦眉宣布辞职,抗议连队领导的麻木不仁。

    第四天早上,大田队宿舍成了冰窖,因为大车班罢工,没人给送柴火。食堂的饭也“上顿不接下顿”。没人做饭,连队只好找了两个老农工。他俩忙不过来,青年们一天三顿吃大碴子苞米饭,冻洋白菜汤。

    第五天早上,“沃伦斯基”和“秦桧”穿戴整齐,跟农场来个不辞而别,截了辆路过的卡车回北京“过人的日子”去了。此后北京青年成群结队地离开了农场。鸡西青年也效仿之,没几天连队里几百青年竟走了一大半。好像是不谋而合,农场里所有的连队的青年都在“逃之夭夭”。

    总场最初的反应是震怒。“这是社会主义的逃兵!都得给我抓回来!”武装基干民兵连在总场通往县城的必经路口设立了封锁线,然而无济于事。

    谢尔华没打算回家。他什么人呀?他宁愿在农场呆着也不想回北京再去感受可怕的压抑。作为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他在北京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当然,张力刚、赵平和另外少数和他们处境类似的青年都留在连队里。

 

    春天,到农场后的第一个春天来临。谢尔华、张力刚、赵平和另外十来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挤在连队一间宿舍里,熬过了一个沉闷、无聊的严冬。真漫长!女宿舍那边也有些北京女青年没回家,不过男女青年间从来不说话。人们都把自己包得严严的,甚至彼此都不看一眼。

    三月中,不辞而别的人们都从各自的城市陆续返回农场。不是觉得该回来,而是不得已。还能去哪儿呢?

    连队里又有了生气。随着地温的上升,“地区派性”也跟着灼热起来。鸡西、北京青年们三天两头地打架。零星的、小的相互殴斗使连队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还和去年入冬时的情况一样,鸡西青年集中住在机耕队和大车班宿舍;北京青年都住在大田队宿舍。大车班班长隋玉宾弹弓子打得极准,他声称,北京的臭流氓再到他们宿舍前挑衅,他就让这帮家伙的脑袋个个开花。江振杰一听,就带领一排十几个北京小子们一人剃个“和尚头”,没事就在大车班宿舍外边光着脑袋站着,和鸡西青年“犯照”。北京青年还抬出谢尔华,因为他弹弓子也打得极准。“我们北京人谁的脑袋开花了,你们‘腚东人’也得开花一个!”

    谢尔华成了北京小子们吹嘘的“杀手”,然而他在夏天回北京养病去了。农场里广泛地流行痢疾、肠炎和肝炎,还有一些人染上了肺结核。痢疾大大地损害了谢尔华的健康,最终得了肝炎。他夏天回到北京的家中,到了九月初才回来。这段期间,连队里的鸡西青年小于子和郑国良先后被北京青年揍了,而且极惨。

    小于子是机耕队的,北京青年刚来时,他刚和怀孕五个月的女朋友,青梅竹马的鸡西女青年结了婚。小于子不太参与连队两地青年的打架,到底是有家有孩子的人,平日见谁都先笑,主动打招呼,对北京人也一样。你能相信吗?他会暗地里指使人打北京青年。

    夏天的时候,大田队一排有个北京青年得了痢疾,一天拉几十次,人已脱水。连队派车送他上了总场医院,并派孙建达护理他。病人到医院挂了吊瓶点滴葡萄糖水,用了几天抗生素,病情大为好转,但身体还很虚弱,需要继续住几天院。孙建达见病号日渐康复,放了心,没事就在总场场区里乱遛达。那天下午正撞上小于子,他笑眯眯地上来打招呼,说是送妻子、儿子回鸡西,刚从县城回来,得知孙建达在医院护理病人便告辞回了连队。

    晚上,孙建达正坐在病房里和人们闲聊,听到外边叫:“孙建达,外边有人找!”他很纳闷,总场不可能有什么人认识他,出了病房又不见人影。“谁找我?”

    “在这旮达呢。”墙角的黑影里站着两个人,东北口音。“(你)是孙建达吗?过来一下。”

    “谁呀?什么事?”孙建达迎了过去,还没到跟前,那两个黑影猛扑过来!一人上来就是一下,孙建达慌忙用手挡,一下攥住个冰凉的东西。那人猛一拉,孙建达手上一凉,不由地大喊:“(是)刀子!”血当时就从手上流了下来,四个手指都割破!孙建达急转身就跑,另一黑影上来用棍子在他头上来了一下,顿时开了瓢,血直冒!他一下倒在地上没命地爬。后面二人跟上又打。“你们这些北京的臭流氓还犯狂不?”刀子在肩膀上、腿上连扎几下,但都扎歪,仅划破点皮。最后 一刀扎在屁股上,正着!孙建达只觉得大腿一酸,人急忙乱滚。“来人呀!打人啦-”他连滚带爬来到了有灯光的明处。

    病房里冲出了许多人,两个黑影随即遁去。

    孙建达的头、手和屁股都需要缝合,好在伤不重。这回轮到害痢疾的北京青年照顾孙建达。

    那两个人是谁?东北青年。从口音听得出来。可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他俩是专门来打他这个“臭流氓”的,明显是报复。这事只能与小于子有关。他在总场看见了孙建达,并打听了孙建达在医院护理病人。

    三天后的傍晚,总场医院回来的孙建达在江振杰的带领下,一帮小子晃到小于子家。小于子刚下工回来,见孙建达头上缠着绷带,身后一帮北京的横眉立目,不由的几分惊慌。他强笑着打着招呼,“这是咋了,建达?你们有事?屋里坐,屋里坐!”

    江振杰上前不搭话,猛一推小于子,“进去!”没等小于子在自己屋中站稳,孙建达上来就是两拳!小于子翻身倒在炕上,跟着一滚缩到炕角,“干啥?干啥?咋随便打人?”

    “打得就是你!你在这儿装什么傻?”孙建达蹿上炕扑过去和小于子扯成一团,另外几个北京小子也扑上去上下挥拳!屋子小,前边几个挤上去乱打,后面一帮插不上手干着急,一个个大叫:“换换,换换!该换人了!”站在后面根本看不见小于子,只听到他的怪叫:“咋回事?哎哟!咋回事!别打呀!”

    忽然钱毅诚“我操你祖宗”的一声嚎,从地上捡起个木箱飞身上炕。“闪开!”他大喝一声,将木箱高高举起砸向小于子!小于子挨个正着,木箱一下子碎了,里面都是面粉,崩得哪儿都是。小于子的头变成白色,血从头上和鼻子里流出来,从一头一脸的面粉下涌出来,好像小泉眼。小于子抱着头哭得不是声。疯狂的钱毅诚一把又把做炕沿的木头扒掉,举起来就要往下砸。江振杰一把接住,“‘钱广’!教训这王八蛋一顿就得,别把他打残了。”钱毅诚怒气未消,出门还把灶间里的水缸推倒,一地都是水,锅台也给踹塌。

    小于子被打家被砸的消息立刻传遍全连队;鸡西青年的反应可想而知。后勤排长王有发紧锁眉头,“咋这么狠?事情还没搞清楚就动手!就算是小于子招人打了孙建达,也不能砸家里呀?锅台踹了,太缺德。”他和刘汉兴算是鸡西青年中的“开明派”。去年冬天连队里两地青年“势不两立”,后勤队男宿舍里却能保持一团和气。王有发和宿舍里的北京青年达成共识:宿舍里谁也别欺负谁,要打架外边打去。就是两地青年大打出手、陷入僵局后,他也曾主动提出和北京青年讲和。虽然没有成功,在鸡西青年中颇有支持者。

    他在鸡西青年中是有威望的。他态度的转变,对以郑国良为首的鸡西“主战派”是个鼓励。

 

    事情没过半个月,郑国良竟又被揍个半死。此人相当警觉,知道北京青年恨他,到哪都和别的鸡西青年结伴而行,这回他怎么这么大意?这可说不上什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每件事都有其偶然性。

    那天傍晚郑国良和一帮鸡西青年在机耕队宿舍边上的篮球场玩篮球,玩儿得渴了,结着伴到水房井台上喝水。水房的井离大田队男宿舍很近,不过郑国良他们是一夥人,并不怕北京的“臭流氓”。郑国良喝水时顺手把他的黄上衣搭在辘轳上,喝完水便忘了拿,和同伴们回去接着玩篮球。直到晚上上床睡觉才想起他的上衣,急忙跑到水房这边来找,见水房干活的沈云正在往水房里挑水,劈头就问:“看见我衣服了吗?”

    “没有!”沈云看了郑国良一眼继续干他的活。见郑国良进了水房四下乱看,沈云又道:“没有呀,水房根本没你衣服!”

    郑国良走出水房,一眼看见他的衣服仍在井台辘轳架上挂着,骂了一句,“逼养操的!”拿起衣服就走。

    “骂谁哪?”沈云真来气。

    “骂牲口,没骂人!”

    “妈了逼!”

    “说谁?!”

    “‘骂牲口,没骂人’!”沈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郑国良上来狠狠地一推,小个子沈云一下子摔倒在水房门口。他爬起来还没站稳,郑国良上来当胸一个直拳,沈云跌跌撞撞退后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食堂和水房之间的脏水沟里。

    “我操你妈!”沈云站起来,带着一身的臭泥刚站起来,郑国良上来又是一脚,沈云又摔倒下去。他再次起身站在沟里大声哭骂,郑国良上前还要踹,忽然后脖领子被人拉住,猛地一拖几乎摔倒。他回头一看是江振杰,身后还有帮北京的小子们,每人拿个脸盆。这伙人刚在晒谷场练了摔跤,现在回来想在井台上打点水洗洗睡觉。

    “想干啥!这么多人要和我干仗?不算能耐!”郑国良还算镇静,拉开架子慢慢往后退着、提防着,准备找机会跑掉。

    “老子今儿跟你单练!”江振杰抢上来一把揪住郑国良。“有第二个人上我都不姓江!”说着双手搭在郑国良肩上左右一叫劲,脚下猛一勾郑国良的脚脖子,郑国良当时失去重心,站立不稳,江振杰顺势一推,一扑,将郑国良侧着摔出老远。

    郑国良要是聪明就该撒腿就跑。可那太难堪,他生性好斗的个性也不允许他跑。况且他还真没把这个瘦高的北京青年放在眼里。既然是“单练”就没有怕江振杰的道理!郑国良一身疙瘩肉,十分矫建,二十岁,是头蛮牛。他爬起来猛虎般地扑上来,江振杰就势抓住郑国良的一只胳膊,一扭身,另一只手揪住郑国良的衣襟,使劲一躬身,两臂发力,“去你妈的!”一个大背跨,郑国良大门板似的拍在地上,“啪!”郑国良再次跳起来,“噢”的一声越过来,双手死死抱住江振杰的腰。江振杰猛一转身,背对着郑国良,用右胳膊紧紧勾住郑国良的头,右脚挑起郑国良的右脚,“我坐出你屎来!”一发力,郑国良抱着江振杰向后倒下,江振杰正好坐在他肚子上。

    郑国良怎么会知道江振杰从小就练武术、摔跤?三交下来,郑国良就有点顶不住劲。可他不肯认输,不断地从地上爬起来朝江振杰猛扑,这只能使他摔得更惨。他抱住江振杰的腿就咬。

    “哎呀!你他妈的属狗的?”江振杰一个有力的摆拳打在郑国良的腮帮子上,这条蛮汉松了口,倒在地上。江振杰上来又是一脚踢在郑国良胸口,顿时他只有叫唤的份了。江振杰过去揪起郑国良,一个上勾拳,郑国良两手一摊向后摔去;江振杰又揪起他,再来一下,郑国良又飞出老远,倒在地上“哎哟,哎哟”。沈云看不过去,急忙上来拦着,“别打了,别打了!”

    “小云子你给我起开!洗洗去!一身臭哄哄的。今儿我是让这混蛋长记性。”说着他拖着郑国良到脏水沟边,照肚子一拳,“下去!”郑国良“啪”地倒在沟底,刚软软地爬上沟,江振杰迎面一脚。又进去了!孙建达过来也要给一脚,江振杰一把拉住,“对不起,二白。今儿只能我一人过瘾了。这是单练。”说着又给刚刚站起来的郑国良头上一脚。郑国良一下子趴在沟底呕吐起来,拼命地喘息。

    “起来呀?‘没尿’啦?”江振杰看着郑国良只是呻吟,鼻子嘴巴淌着血,转身对孙建达道:“二白,到井台打桶水!”

    “干嘛?”孙建达跑到井边摇着辘轳问道。

    “给这混蛋冲冲,让他醒醒。”江振杰拎起一桶井水从郑国良头上浇下去。郑国良湿淋淋地趴在沟边上不说话,仍是闭着眼使劲喘。江振杰看了一眼,手一挥,“走!”领着哥儿几个扬长而去。沈云捡起郑国良的黄衣服盖在郑国良头上。“你的衣服!”撒腿就跑,追上江振杰他们。

    这顿打让郑国良躺了一个星期,头上的青肿半个多月也没退净。鸡西男青年们开始“备战”。

 

    九月二十日,北京的小子们又干了件让鸡西青年咬牙切齿的事。他们的受气包何福田被北京青年折磨了一夜,还承认晚上到大田队宿舍是“偷东西”,并写了“悔过书”。谢尔华扮演了折磨、耍弄何福田的主角。

    那是谢尔华刚从北京返回的第一个星期。晚上连队停止发电後人们都睡了觉。谢尔华躺着、躺着,忽然觉得他和张力刚之间多了个人。仔细一看确实有个人合衣躺在他俩中间。“谁?!”他下了一跳,大声喝道。

    “是我。”那人操着东北口音。

    “‘我’他妈的是谁?”谢尔华坐了起来。张力刚也醒了。

    “我是何福田呀。”

    是鸡西男青年中的窝囊废。平日在鸡西青年中总是被捉弄、取笑。他跑到这儿干什么?“怎么回事?你怎么到这儿睡觉?”谢尔华问道。

    “他们不让我睡觉,让我在外边罚站,我没办法!”何福田呆着哭腔。

    “什么‘他们’?‘他们’是谁?你从那儿来的呀?”

    “李一川他们不让我睡。我在机耕队睡的好好的,他们给我关在外边!”

    “快让他出去!”张力刚不耐烦了。

    “谁呀?”宿舍里又有几个人被吵醒。

    “那个‘腚东’傻逼,何福田!”谢尔华道。

    “让他滚蛋!滚!”

    “可别让我走,好吗?求你们行行好,我没地方睡觉!”说着何福田眼泪都下来了。

    “好好问问他!不让他在机耕队(宿舍)睡觉?谁信哪?他怎么不到大车班去?那里都是‘腚东人’。说!到这儿干什么来了?”屋里的人吼了起来,谢尔华点上了蜡烛。

    何福田一脸真诚,“我要说假话天打五雷轰!我真的没地方睡觉!”

    “胡说!”众人一起大叫。“你怎么不上大车班?”

    “我爹说北京人和我是老乡。我们老家在河北(省)。”

    “啊-哈哈哈-!”北京的小子们大笑。

    “真的?”谢尔华问。

    “真的!”何福田笑得挺甜。

    “那不成!你丫的毕竟是‘腚东’来的!”

    何福田茫然。

    “打丫的一顿得了!”有人冒出这么一句。

    “别,好好审审他!”谢尔华说。

    “你丫的真操性。”张力刚对谢尔华很不以为然,小声嘟囔一句,转身背朝着谢尔华躺下。

    “趴在炕上!”谢尔华朝何福田喊一嗓子,来了精神。

    何福田顺从地趴在炕上,“是打我吗?轻着!”

    “把屁股露出来!”谢尔华绰起块木板嚷道。

    何福田还真的把裤子退下来。“真打呀?”他有点儿惶恐。

    “这么臭的屁股能不打吗?你丫的拉屎从来不用纸擦屁股!”谢尔华“啪”地给了一板子。“说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饶了我吧?”何福田抬起头。

    “他妈的!不老实,狠打!”李荣清跳过来,夺过板子猛抡。“啪!啪!啪!”

    “啊-啊-饶了我吧!可别这么打呀!”

    “叫祖宗!”李荣清喝道。

    “叫大哥行吗?好大哥呀!”

    “啪!”李荣清抡圆了又是重重的一下打在何福田的屁股上。“叫祖宗!”

    “祖宗--”何福田哭叫着。

    “别、别、别。”谢尔华赶忙抢过板子,又转向何福田,“说!到底干什么来了?你大半夜地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睡觉?”

    “哎呀!到底要我咋样呀?”

    “说!是不是想偷东西?”庄志军喝道。

    “(我)可不敢呐。”

    “你这么想了!”谢尔华板子一举。

    “啊---不是的!不是的!”

    “那我只好打了!”谢尔华做着鬼脸高高地举着板子吓唬着。

    “可别打呀,别打呀!我说我想偷东西就不打我了吧?”

    “啪!”板子已经落了下来。“说!想偷什么?”

    “不知道呀,不知道呀!”

    “是不是想见什么拿什么?”

    庄志军过来一把揪住何福田,照脸上就是一个耳光。“我打死你这个‘佛爷’(小偷的意思)!说!偷了什么东西?”

    谢尔华见何福田已吓得六神无主,“说!就是想进来见什么能拿,就拿什么,是吧?不承认还得挨打!”

    何福田哭着点头。“别打呀,别打呀!”

    “顶盆!”谢尔华顺手拿起一个空脸盆扣在何福田头上。“盆掉了还得打屁股!知道吗?这是动坏念头的惩罚!要狠斗私心一闪念就要狠狠地惩罚。”

    李荣清过来用笤帚苗轻轻划何福田的脖子,痒得他一缩脖,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好啊,故意摔盆!衣服都脱了,到走廊里顶盆!”

    何福田一丝不挂,头上扣个空盆站在走廊里。李荣清回来吹了蜡烛,说声:“睡觉。”大家都钻了被窝,宿舍里没了动静。许久,对面房间里住着的林亦眉起来小便,推门猛地看见走廊里头极大的黑影,惊了个毛骨悚然!“谁?!”他嚷一嗓子。

    “是我。顶盆呢。”何福田转向林亦眉。

    林亦眉这才敢走到他身边。“何福田!你在这儿干什么?你怎么也不穿衣服?!你在这儿扣个空盆干什么?发什么疯?”

    “他们(北京青年)让我这样的。”何福田笑眯眯。

    林亦眉这才有所醒悟,刚才他好像听到对面房间里吵吵闹闹,没想到那帮小子正在取笑何福田。“赶快回你们鸡西人的宿舍去!快走!快走!”

    “不敢哪,他们要打我!”

    “走吧,走吧!”林亦眉不耐烦地挥挥手。

    “那我可咋走?我光着腚呢。”

    林亦眉一拍脑袋。“这帮小子又捉弄人!我去给你要衣服。”推门进了对面房间。“把衣服给何福田!快让他走!”

    谢尔华忙起身点上蜡烛。

    “不行!不行!”李荣清、庄志军又起来。“得我们每人抽他五个大嘴巴!他想偷东西,得惩罚他一下!”

    对面和林亦眉一个房间的刘志强、王新华也过来凑热闹,上来就推推搡搡,还掐何福田,让他“吱吱”乱叫,逼他也叫他俩“祖宗”。

    “别太过份了!”林亦眉捡起地上的衣服让何福田穿。“真是哭笑不得。”

    “等等!”谢尔华用张纸在烛光写了些什么后大声念道:“‘我叫何福田,九月二十日晚上想到大田队二排宿舍偷东西,被抓获之后承认其犯罪动机。现愿悔过自新,重新做人。九月二十日’。怎么样?让何福田按手印!噢!得改成二十一日,已经是后半夜了!”

    众人欢呼。何福田央告道:“不成呀,不成呀!”庄志军、王新华过来,先把何福田手上涂了蓝墨水,又强按着他的手在“悔过书”上按手印。边上的人大笑,“让他变成杨白劳!”齐唱当时芭蕾舞“白毛女”杨白劳的唱段。臭小子们在炕上翻跟斗、打滚。林亦眉无可奈何,赶快把何福田推出门。“坏得出奇!坏得出奇!”他念叨着,也憋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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