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聽琴（by 蒲松鶴）

雪豆斜倚榻上，窗側一幾，几上小鼎中一縷清香，裊然飄起，窗前巍坐者，乃七兄雪葵，正為之說琴。見他指鼎言道：“琴之韻，恰如沉香，貴在清而不濃。夫輕悠則清，濃重則濁...” “七哥！弟身心皆憊，何不竟容弟小憩片刻，卻又論起清濁來？” 見雪豆煩躁，雪葵徐曰：“弟素日之莽撞無端，蓋因心浮，等閒與人夜入荒山，且未知會家人...” 雪豆知再辯無宜，遂漫應曰：“七哥所言極是，小弟已悔。” 雪葵聞言色霽，撫琴而笑：“如此，待兄再彈一曲，弟若得其旨，當助靜心養傷之效。” 乃理袍正身，眼鼻觀心。一聲清錚，琴音已起。雪豆無奈，闔目任之，不覺漸入琴境。怎見得：

月眠海懶一聲錚，雲空裡飛來青鳳！漸起靈石浪，輕擊寶塔鈴。欲寂還興，陡然間，闊野千里斷風箏。聚滿了雷沉沉壓嶺雲，好一派電閃閃層林動。浩蕩盪似銀河倒，飄渺渺若驚夢醒。呀！狂潮退去殘帆遠，萬籟歇，紗窗靜。

驀聽琴止，雪豆怨道：“正到佳處，如何又駐？” 雪葵卻道： “房上有人！” 雪豆扶榻躍起，一時卻忘右臂傷痛，呻吟不已。雪葵防身乃一對長劍，遂提雙劍踢門而出，坦立庭中。月暈中，春雪又臨，漫灑寒梅枝頭。乃朗聲呼曰：“房上君子，既蒙玉臨，何不出來一見？” 卻無響動。雪豆亦捧傷臂環視，房上竟無人跡。遂更怨曰：“人何在也？” “琴音已知，斷無不驗。” 雪豆笑曰：“七哥，莫又故神琴技，琴可覓知音，吾知之久矣，又焉能覓賊？” 時白娘子攜小青正隱形房上，唯曹氏兄弟不能見爾。蓋因小青糾纏不已，又畏其獨來生事，乃同來探視。小青悄曰：“不意酸儒竟能琴卜。” “人無耳目之靈，故須假物，實雕蟲末技爾。” 小青又曰：“不知雪豆能否？” 忽聽雪葵二人復入。白娘子亟牽小青飄起，落梅梢之上，遙窺窗內。

見雪葵扶琴落座，琴聲再起，雪豆亦近前立，琴曲恰為【破陣子】，剎時聲泛金鼓之威，韻含刀兵之氣，窗外樹上，小青忽覺衣薄。白娘子以氅遮小青肩，笑曰：“酸儒何必如此？” 言未已，門響處，雪葵又出，雪豆繼之。繞梅樹一周，聽雪葵道：“聞琴音似有魅藏樹上，然無兇殺之氣，卻是怪哉。” 小青聞之竊笑，白娘子輕拈其腕乃止。忽聞雪葵俯仰大笑：“初春新梅，橫斜幾枝，花才數朵，不能藏人，何能有魅？” 忽觸臂傷，大叫。小青不由身動，白娘子急攬其肩。

二人才歸室，小青急現形落下，白娘子隨而問之：“汝更欲何作？” “把吾家靈藥遺他，豈不速愈？” 白娘子沉吟片刻，笑而頜之。

雪葵嘆息不已，扶雪豆臥已，忽聞街外扣扉聲驟，欲出復歸，提劍乃出。過庭聞街門外人語：“吾乃雪豆兄舊友，驚悉有恙，特來送藥！” 甫啟戶，見二人隨入。遂請入中堂，見長者年可二十餘，身長七尺，面白無須，美男子也。幼者年始十四五，身高六尺，膚色淺黑，柳眉星眼，亦俊美少年。待問門閥，幼者急曰：“吾乃劍俠曹雪花是也！” 一語未了，側屋內雪豆聞而長嘆：“卻是苦也，冤家又來作甚？” 只聽幼者又言：“此吾義兄，玉... 玉嬌龍是也。” 雪葵躬身：“在下曹雪葵。此位玉兄甚覺面善...” 幼者急轉身掩口。

長幼二人正是白娘子與小青所扮。方入側屋，小青見雪豆大叫：“雪豆，我特來視汝傷。” 復指白娘子曰：“此我義兄玉嬌龍，彼有靈藥，能速愈爾恙。” 言間，已從白娘子袖中搜得藥丸，且急催雪葵溫湯令其服下。白娘子近睇雪豆，見其身材高大，且眉宇莊重，真堪小青之儔，心始安。試與語，謙遜有致，亦非市井輕狂兒可匹。忽聞街門人喚，雪葵再出逆客，小青乘間移步窗前看琴，唐琴也：其形如鳳，長三尺六寸五，象三百六十五天；上岳山，下鳳沼；弦似雲橫，柱如雁列；已鱗紋斑斑，不知出自何人之手。自忖道：“此木絲之質，果能卜人行藏乎？”

忽見雪葵迓客入，卻是蒲松鶴。小青大驚：“吾偷其馬未還，卻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