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从垃圾堆捡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岁了,正上初中。那几天我羞得不敢正视任何人的眼睛,总低着头猜测,周围过往的人们都知道这件事吗?他们早就知道了吗?知道了还这么昂着头满街走,他们不害臊吗?后来慢慢就接受了这个观点,我的确不是从垃圾堆捡来的,住在隔壁的小妹和住在对面的利峰都不是从垃圾堆捡的,他们和我都是从娘肚子里拉下来的,这个过程要有父亲的参与。虽然知道的很含糊,不过也解答了少年的我一直存留的疑问:为什么垃圾堆里有那么多的小孩? 中学毕业后,跑到山里插队,下地干活总要趟过白河,每当雨季,河水会上涨达到腰计,我们几个女伴每天拉着手过河。一次到家后,其中一位同伴总觉得恶心,个把星期都不好。一天晚上她焦虑地在我耳边说,自己可能是怀孕了。我那时仍然不十分清楚如何才能怀上孕,就好奇地问她,怎么会?她说,最近总过河,可能鱼虫进去了,而她那几天正是排卵日,那可能就会生出鱼人来。 那位朋友比我大几岁,已经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在十七岁的我看来她聪明得象神仙。那些天,我惊吓得总瞄着她的腰。看不出什么变化,就胡思乱想,鱼人可能比较小,看不出来,或者,鱼人太小,她不小心已经随大便拉出去了。 生殖系统和消化系统是两个不同的系统是后来才知道的。而同种之间才能交配,进而繁殖后代的道理是上了大学才真正明白的。可怜我当时还是大队的赤脚医生,更可怜当地的村民们不得不把他们的健康,以至生命托付给知识同样贫困的我。后来我常常庆幸,在我当赤脚医生的时候没有碰上疑难杂症,没有遇到象王小波笔下的,赤脚医生给病人开刀阑尾炎,打开后找不到阑尾,要烦劳病人坐起来帮忙一起找的尴尬。 上大学的时候,第一次看到男性的雄起(电脑竟非常达意地给了我 “凶器” 这个词),我惊得几乎昏厥过去。迷魂中想到的居然是几天前的动物课考试,有一道题是考哺乳动物的特征:雄性有可以勃起的生殖器是特征之一。我背了半天,答题时还是忘掉了这一条。要是早点看到这“凶器”,那两分是该拿得到的。我同时惊异于人的身体居然有这样坚硬如石,滚烫如火的器物。在我当时二十出头的经验中,肉体应该是柔软如棉温润如锦的。现在想起来,当时我已二十有余,正在读大学,对人体的理解认识还不如当今的小学生。无论怎样,理论和实践联系上一回。 再后来,经过了结婚,怀孕,生育这一系列女性该经受的洗礼,岁月老去。 那个秋天医生说,夫人,您子宫颈上的非正常细胞有强烈癌化趋势,这套器官是该摘除的时候了。我怔怔地问,摘除了一整套的女性器官,我还是女人吗?医生微笑地看着我说:您还是您丈夫的妻子,您孩子的母亲,还是手足的姐妹,您还是您自己。 躺在无影灯下,我迷茫地望着那灯光想,到了现在这样的年纪,医生对于我是什么已经毫不在意了。可是我,在祛除了如此这些的器官之后,就觉得人有些 不伦不类起来。 虽说这些器官最终是要衰退枯萎的,但我的却来得这样的干脆彻底,容不得一刻的挽留,令人措不急防。在医生锋利的刀尖下,她们鲜红的离我而去,成为青春美丽的祭品。 没有了这些器官的身体变得朴素而简单,具有一种繁华落尽的宁静与安祥。 不知自己能否具有象美国女诗人 Sylvia Plath 那样的心境,从埋葬青春的坟茔中复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