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凯文结婚四年, 小彤的思想和作派比一般中国人西化. 即便如此, 刚开始学习, 小彤仍然觉得不适应. 上课倒还好, 因为英语过关, 所以听教授讲课, 完成个人作业, 都没有问题. 可是, 一到小组讨论或小组做议题时, 问题就来了. 组里的native English speakers个个能言善辩, 而且极其好讲, 方小彤根本插不上嘴! 另她沮丧的是, 老外同学看似侃侃而谈, 煞有介事, 细想之下, 他们说的内容却不太禁得起推敲. 更加糟糕的是, 大伙儿似乎只顾表达自己的观点,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为整个小组的议题指明统一的方向. 通常, 小组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辩论了好久, 也没能定下个具体方案, 一组人活象群无头苍蝇. 好几次, 方小彤等到大家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后, 要求发言, 试图为小组总结论点, 勾画思考框架, 至少这样他们的讨论可以更有系统和更有结构. 可惜的是, 她开口没说上几句, 就被打断, 又让几个好讲的同学抢去了air time, 小组再次沦入散沙般的空谈.  方小彤从来没有这么憋气过, 仿佛古时候的英雄好汉, 一身武艺, 却被挡在练武场外, 只有看得份儿. 这问题究竟出在哪儿了呢? 为什么自己就无法引领众人转向自己想要去的那个方向呢?

一次开会结束, 她垂头丧气地走出教室. 正好碰到陈浩然从另一间教室里出来.
“浩然, 你们小组讨论还好吗.” 小彤问.
陈浩然一脸严肃, 然后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 “鸡同鸭讲”.
小彤噗哧笑了.
陈浩然嘴角一撇, 也想笑, 但忍着, 依然绷着脸说: “不是吗, 中国人讲究条理, 惜字如金. 他们是夸夸其谈, 不知所云. 岂不是鸡同鸭讲.”
小彤更乐了, 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不禁附和道: “可不是, 和这帮老外就是没法说.”
“方小彤同学, 你不会吧...” 陈浩然拖着京腔说.
“我怎么了.” 小彤诧异.
“你是半个老外呀.” 陈浩然脸上似笑非笑.
“我什么时候半盘西化了?” 小彤摸不着头脑.
“你是嫁过去的呀. 都说呢, 你老公是鬼子…”
“陈浩然, 你瞎说什么哪. 我丈夫是中国通, 可不是一般的老外. 你知道什么呀.”
小彤一扭头, 快步往前走去, 甩下陈浩然半句话还含在嘴里. 

周末小彤坐飞机来到瑞士. 凯文在机场接她. 路上, 小彤打开了话匣子, 一一描述这一阵子来的学习生活. 当小彤提到小组讨论时自己的尴尬心情时, 凯文说: “打断别人说话不是一个礼貌的行为.  不过, 我发现我们这儿的许多学生也是这样. 也许是刚开学, 大家都想表现一下自己吧. 日子长了, 谁是真有货色谁是夸夸其谈就看出来了. 不过, 我建议你不要老是和中国同学混在一块儿. 既然出国读书来了, 就多感受一下西方人的生活. 一旦你熟悉了他们的行为方式, 就知道怎么和他们共事了.” 小彤听了觉得有道理, 转而一想, 不禁笑了: “凯文, 你说得好像你不是西方人似的.” 凯文长叹一声道: “被你方小彤同化还不是迟早的事?” 小彤咯咯笑了, 把脑袋靠在凯文肩头. “小彤, 你想过我吗?” 凯文问. “说实话, 白天没怎么想. 晚上一个人的时候, 挺想你的.” 小彤道, “特别是心情低落的时候, 没有你在身边, 觉得脚下有点飘, 好像底气不足似的.”  

小彤和凯文在中国一起生活的时候, 小彤自认为自己是个独立能干的女性, 也是富有一定人格魅力的. 可是现在真正一个人在人生地疏的英国学习和生活, 才发现原来从前的那份自信是因为有凯文在背后撑着, 是建立在凯文欣赏的目光和赞美的言辞之上的. 她的自信并不是来源于自己的内心. 所以, 凯文不在身边的时候, 她就变得不够确定了, 仿佛那只高飞的风筝, 飘飘忽忽地离地面远了, 需要凯文握住线头的手拉扯一下, 让她感觉到一股来自地面的力量. 

凯文的学校在瑞典的北部. 他在校园附近的小村落里, 租了当地一户农民家顶楼的阁楼, 一共两间房间, 独卫独厨. 从窗户望出去是一片矮矮的青山, 种满了葡萄. “原来瑞士也产葡萄酒呀.” 小彤第一次知道. 农民的牛棚在宅子左边不远处. 清晨, 牛儿排着队摇着铃铛经过房子去山坡吃草. 凯文说那是最好的闹钟. 平时, 农民把自家收成的菜蔬水果放在路边的露棚下, 路人要买的话, 就自己拿, 把钱放在一只瓦罐里. 农民还自己烤面包, 酿酒, 做乳酪. 这些食物的价格都比超市要便宜. “凯文, 你的田园生活过得倒是写意.  我在伦敦的地铁站里钻进钻出, 活象只老鼠.” 小彤说.  

凯文带小彤去山里. 深秋了, 山上的树林呈现一片片不同层次的红色和黄色, 远远望去, 象幅油画. 宁静的山坡上, 只有牛儿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咚咚地响. “如果来世投胎变成一只动物, 我要做瑞士山上的一头牛.” 小彤说. 凯文想了想道: “那我就做你脖子上的铃铛.”  

周日晚回到希思罗机场, 小彤又钻入空气浑浊的地铁站里. 一个小时后, 回到家, 才打开门, 就听见房东的卧室里传来李尽说话的声音. 不知道房东做了什么, 李尽忽然咯咯地笑起来.  方小彤脚下犹豫了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房东和李尽早就认识. 可为什么自己觉得有点尴尬呢? 是因为李尽的笑声和往日不同? 带了一份小女人的娇嗔? 小彤轻轻关上大门, 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倒在床上. 偏偏这时电话铃响了. 一定是凯文打来的, 看看自己是否已经回家. 小彤一骨碌爬下床, 走进客厅, 拿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