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邊春宮圖

lakehulake

搬家清理書櫃，翻出幾本圖文並茂的枕邊書和春宮圖，於是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本冊頁。那時在一家專營東方藝術的古董店，看到一本手工勾勒、紅綠重彩的春宮圖冊頁。根據冊頁的畫風和成色判斷，該是清初所繪。這之前的晚明，是中國春宮藝術的鼎盛期，其淫樂之風，遠播東瀛。清人承襲明人遺風，並以手繪的方式將春宮藝術從私下欣賞變為商業消費，於是便有了眼前這類冊頁。

此書為枕邊書，開本不大，是古代公子千金的婚前讀物，有性教育作用，為人父母者用來傳授香火承續之術。只因面授難於啟口，便用藝術之法，以直觀的圖畫相示。當然，枕邊書也是登徒子的夢幻書。

當年不曉古董，對那冊頁沒有興趣，未能購回，後來念及總是後悔。不過轉念一想，那本冊頁未嘗不是假古董。儘管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而現在的文物和書畫市場，十之八九都是假貨，說不定二十年前就已開始造假了。

現在從書櫃裡翻出的枕邊書和春宮圖，都是後來購買的歐美出版物，既有商業性的，也有學術性的。其中較珍貴的一本大畫冊《春夢遺葉》（Dreams of Spring），是十二年前在南加州聖迭哥所購。這部畫冊精選了荷蘭學者貝托萊（F.M. Bertholet）收藏的中國春宮藝術，有繪畫、扇面、漆器、瓷器，但主要是工筆重彩。貝托萊生於五十年代初，受教於荷蘭國立藝術學院，畢業後遠行亞洲，在香港見到一本中國春宮冊頁，大開眼界，為其精湛的繪畫藝術所折服，自此開始收藏，一時間竟成為西方世界最大的中國春宮藝術收藏家。

《春夢遺葉》於1997年由阿姆斯特丹斐卿書局（The Pepin Press）出版，英文版，配以非常學術的長篇研究文章，既講中國的道家思想和房中術，又講春宮藝術的來龍去脈和美學特徵，更有對藏品的解說。畫冊的開篇，據信是晚明江南大才子仇英所繪的十六幅春宮冊頁。仇英（1482-1559）的時代，相當於歐洲文藝復興盛期。與大致同時期的意大利藝術家相比，仇英的畫講究空間處理，因為春葉之夢通常都發生在閨室庭院和園林高牆的空間內，但仇英不懂人體結構，其畫也沒有立體感，與歐洲文藝復興的寫實藝術不可同日而語。不過，這不是仇英的問題，卻是中國繪畫的問題，而我們看中國古代繪畫，要用中國眼光，不能用西方寫實主義的眼光。這樣來看，仇英的畫以勾線用色、表情刻畫、空間布局、圖像敘事而取勝。東方人自然懂得東方人，日本浮世繪便學得了晚明春宮畫的真諦。

西方的類似出版物數不勝數，我從書櫃裡翻出的畫冊《千幅裸體繪畫》便是一例。這本畫冊並不學術，但以西方藝術的發展史為綱，將古埃及至二十世紀末的情色藝術精品一網打盡，每幅畫都配以簡短的文字說明，其作用不似續香火的枕邊書，卻有藝術發蒙之功，更可把玩品味。

另一部精緻的小畫冊偏向商業性，書名很直白，就叫Sex，有數百幅歐洲繪畫，也有日本浮世繪，還有印度、波斯和阿拉伯的春宮畫，以及攝影作品。這部畫冊的編排很有意思，每幅畫都有說明文字，貌似學術，前面有導言，然後分為八章，分別是：一見鍾情、調笑引誘、以吻初試、激情相擁、寬衣解帶、前戲出手、上演大戲、餘韻繞梁，展示了一夜情的全過程。

關於情色藝術的真正學術著作，當數英國學者克拉克爵士半個多世紀前出版的名著《裸體藝術論》，後來另一著名學者呂希·史密斯出版了《情色藝術》，二書都是這一領域裡的經典。

不過，這類圖書若太學究氣了就會像個老古板或假正經，虛偽可笑，失去了感性和性感的魅力。還好，這種一本正經是現代學術的產物，而古代枕邊書和春宮圖卻毫不隱晦，充滿了享樂主義，就像古希臘神話里的林中潘神一樣。所以，以後若再碰到古代春宮冊頁，無論是否贗品，只要繪製精美，我都會先購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