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樊一中:由于他对这个课题的强烈兴趣和天赋资质,这本书在他的图书馆会有更适当的归宿。”
――题记――
在我为数极少的藏书中,有一本我的博士指导教授Goodman所赠的《排列组合方法》,作者是我的博士后指导教授 J.K. Percus。
我从小喜欢数学,尤其是排列组合。以后我在大学读的是物理系,但丝毫没有影响我在这方面的兴趣。我在Cincinnati大学读研究生时,一年级起就跟随Goodman 教授做一些研究工作。由于习惯使然,其中大部分我都通过排列组合方法加以解决,Goodman 教授不久就觉察到了这一点。一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他注意到我这一爱好,但他对此不感兴趣。不过他向来鼓励学生独立思考,所以要借给我一本书,就是上面提到的那本《排列组合方法》。他叮嘱我不要走火入魔,每天睡觉前读上5到10分钟即可。回家后,我发觉这书居然打不开,原来封面与封底间贴了一条透明胶带,由此可以想象老人家对此书不感兴趣的程度了。我谨记教诲,未敢造次,但因时间充裕,还是把书读了好几遍。
约两年后,我和系里马教授合作,做了一些可能和高温超导有关的工作。我运用此书中详细讲述的生成函数方法,做出了一个很漂亮的严格解,论文后来在《Physical Review》发表。Goodman 教授读了初稿后,甚为好奇,问我这方面的知识是哪儿来的,因为物理系是不会教授此类课程的,我说是你的书啊。老头很是惊讶,表示要眼见为实。我把书拿来,白纸黑字。Goodman 教授非常感慨,说是自己无意间做了件大好事。
我毕业前,向Goodman 教授提出,能否将那本已借阅四年的书送给我,他很高兴,但叫我先把书给他写几个字再赠予我。他语言天赋极高,精通多门外语,英语造诣更是高深,因此我将中英文并录如下。 To Yizhong Fan,in his library this book has a more proper home because of his strong interest in and natural aptitude for its subject。 “ 致樊一中:由于他对这个课题的强烈兴趣和天赋资质,这本书在他的图书馆会有更适当的归宿”。
我的第一期博士后导师Miller教授一次在书架上看到这本书,就和我聊了起来,原来他是Percus教授的好友。我一向孤陋寡闻,这时候才知道作者所在的Courant 数学研究所在数学界,尤其是应用数学方面极负盛名,其创建者Courant 是数学超级大师希尔伯特(Hilbert) 的得意门生。Percus是研究所的元老之一,还兼任纽约大学物理系教授。
第一期博士后快结束了,物理方面的教职工作似乎极不乐观,我只好再找博士后。征求Miller教授意见后,我也给Percus教授寄了封申请信。信中谈到大作拜读、仰慕已久等等,还附上了那篇论文。我向来悲观,名师名校更是不抱太大希望。一个多月后,我居然接到了Percus教授的电话,告诉我已被录取。后来有人说此时一定要说让我考虑考虑,即使非常想去也要如此,但我一阵激动,哪还想得到这些,当然,即使想到我也未必会这么做。由于历史的原因,我没能进入中国或美国的名校,也没有机会从师名教授。现在靠一本书牵线,我居然有机会一睹名师的风采。按照Goodman 教授的说法,这样的故事只有在小说或电影中才能见到。
Miller教授后来告诉我,这个位置经过第一轮筛选,剩下三个候选人。按照中国人的说法,其余两人“出身”都极好,只有我来自名不见经传的Cincinnati大学。我自己的兴趣和努力,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那篇读书笔记似的论文,应该也加了不少分。但其他因素实在缺一不可。Goodman 教授的宽宏大量和无心插柳,Percus教授的渊博学识,马教授的热心传授,Miller教授的热情鼓励和大力推荐,缺了任何一环,我的名师梦就吹了。我打电话给Goodman 教授,告诉他我要去Courant ,他已经知道了,原来他的儿子也是研究所的数学教授,事后知道还很有名。“人定胜天”如今已经没有太多人相信了,但诸葛亮的名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却依然闪耀着灿烂的光辉。
我也没有辜负诸位教授们的期望,在研究所期间,我发表了六篇论文,在两个相当重要的领域取得了重大的理论突破。我们关于集体震动模式(Collective Modes)的工作,引起了美国陆军研究所主任的兴趣。我们在无规吸附(Random Sequential Adsorption)方面的工作,被极具权威的《Review of Modern Physics》所引用。
我现在在著名的联邦房屋贷款公司工作,相当安逸和舒适。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居然也借了Courant 研究所的光,如果说这本书改变了我的未来,似乎也不算过分。华尔街有家软件公司,其主要产品的数据库和界面设计都极为出色,但因软件的心脏部分数学模型有问题,市场占有率节节下降,已经威胁到公司的生存。公司先后换了好多人,有MBA ,也有Ph.D.,都未能解决问题。公司有一员工是Percus的学生,公司老板(Tom Ho,前纽约大学商学院教授)就请他向Percus求救,能否从Courant 研究所推荐一位精通统计的数学博士,我也因此得到了我的第一份工作。公司上下都认为我是Courant 来的数学家,直到我有一次用物理知识为公司解决了一个难题,他们才知道我还是个物理学家(详情可参看《华尔街的数学》中的《平均场近似》和《七步成诗》)。
找到工作后的第一个生日,我请Percus教授夫妇吃饭。饭后,他们自然谢谢我,我衷心地说,感谢你给了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 此文酝酿数年,未能落笔。有一天看电影《美丽的心灵》(Beautiful Mind)至深夜两点,突发灵感,第二天早晨一个小时就完成,几乎一字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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